◎ 專訪∕李奕興(鹿港文史工作者)

◎ 撰稿∕林淑如(《明道文藝》特約記者)

 

他從老街走來,他一直對古厝有一份深厚的感情。

 

1984年認識他——李奕興,一個年輕的美工科老師,飛揚的黑髮上,訴說著藝術家不羈的灑脫;圓滾滾的瞳眸裡,閃著對未來滿滿的期盼。

那一年,他是《明道文藝》的美工編輯,我則是四個文字編輯之一,在他年輕飄逸的身影裡,我讀出他亦狂亦俠亦溫文的赤子之心。當然,這個小廟關不住他這樣噴發的才氣,才3年,他便離開教職場,去當中國時報的美編、記者,往大海去的他,有更廣闊的遨遊空間,練就了他更機敏的觀察力和懸河般的口才,2002年再上層樓,拿到臺師大美研所碩士學位,厚積的學、經歷正是他鳶飛戾天前的準備……

 

時光如矢——2021年8月26日在《明道文藝》辦公室(現已改為文創處)。

再見到他,隔了34年,鬢已星星。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這期間,我們在人生路上的努力不同。他將智慧貢獻給修復古蹟、傳統彩繪藝術工程以及文化資產的專案企劃與執行,並在中原大學商計系兼任副教授……也真的在各地幫忙蓋大廟。

以前,在小廟的中學裡,他引渡的是青少年的才性;之後,他協蓋的大廟裡,引渡的是眾生的靈魂,突然,覺得這樣的人生,真有意義。

問他:住在哪兒?

他說:沒變啊!我還住在歸類為歷史建築的「元昌行」——我們祖先的古厝裡……

 

我想進一步了解歷史建築和古蹟的不同:

歷史建築和古蹟都是文化資產,其中的差別,在於古蹟在法令中受到較高程度的保護,得到較多幫助,但也受到較大的限制……歷史建築雖不像古蹟是經過嚴密篩選的少數,它常常是分布在我們生活的周遭,歷史建築的評定基準除了實體上的工藝成就與藝術價值外,也包含了地方環境的共同記憶與人文意義。換句話說,「生活性」與「一般性」也是歷史建築價值之所在。當歷史建築年代更為久遠,或是同時期同類型的建築漸漸消失時,歷史建築可能因此被指定為古蹟,受到更嚴密的保護……

 

他從老街走來,即使鹿港斜陽下,老街已斑駁,不復當年的榮景;

他這些年來,一直住在被列為歷史建築、不能安裝冷氣的「元昌行」古厝裡;但他的眼瞳閃著對小鎮不變的愛,一如當年滿滿的期盼,期盼被時代邊緣化的古鎮,有一天能甦醒過來。

 

保留古蹟、古厝:來自於心中那份深深的情感

三百多年來,臺灣這塊土地上的事事物物迭有變更,而鹿港這座蒼老的古鎮,還保留著不少臺灣開發初期的風貌供憑弔,我們仍可從殘存的一磚一瓦,看到先民拓荒的偉大精神;依然可走在舖著紅磚的小巷裡,瀏覽人家門戶上剛健柔美各具特色筆畫的紅聯;可以看到胡同式的古典建築,雖然蘚痕斑斑或有殘破頹圮,但畢竟這都具有文化價值與歷史意義。

 

話說站在古鹿港地圖中心、當年繁華五福街道上的「元昌行」,李老師的驕傲之情溢於言表。從染坊到布商到50年代邵氏公司李翰祥導的片子「揚子江風雲〈一寸山河一寸血〉」以之為場景的過去,他娓娓訴說著「元昌行」光榮的歷史記憶。至於「元昌行」的建築介紹,更不在話下:

感念他的先父——鹿港元昌行第三代李振基,對老宅元昌行堂構的護持之心、執著之愛,讓兒子的他,也萌生承基址、繼祖業的心志。於是對元昌行這鹿港地區唯一保存有雙層樓井構造的連棟式長條形街屋,做詳盡的研究,包括屋內各進的空間屬性、樓井的功能、院落植栽造成的桃花源、乃至木結構裝潢的雕刻與彩繪、書畫文樣的烘托與增輝……這位古蹟修復師都用心記錄、拍照,並留下《元昌行木雕彩繪藝術》一書,供對老街古厝有興趣者參考之用。

 

其實每種建築都會說話

他很客氣地從自家元昌行的話題,轉移到鹿港其他有名歷史建築、西化樓房和老街上……

 

「建築」二字看起來像是生硬的專業名詞,但如果和人類結合下,它會變成是一幕幕動人的生活場景。建築如同生活的衣裳,提供庇護;建築是一種人工地景,傳達出人類對視覺環境的品味。透過建築造型,象徵人類生活的形式,從開始的實用到美化的空間設計,是在追求形而上的浪漫色彩、甚至返璞歸真邁向極簡空間的心靈安頓,所以每種建築都會說話……

 

與「不見天」街屋對話:

一百七十多年前,鹿港廣被傳聞而又最具特色的建築就是那條名叫「五福街」(現叫「中山路」)的「不見天」街屋,也就是俗稱的「無天厝」。當年從土城口(今文武廟附近)經長興、泰興、和興、中興、順興……天后宮(以上地頭連成一條長街,即目前的中山路)然後轉入泉州街,全長約2公里,這段略呈彎月之形的街道,就是名聞遐邇的「不見天街」。不見天街路面相當狹隘,寬不及丈二,遍鋪紅磚,為了防止土匪入侵,在街道上覆蓋屋頂,成為「無天厝」。一到黃昏,每條街門紛紛關閉,形成「城堡」,外人即使有絕頂的功夫,也礙難進入;為了便利行人在街路上行走,屋頂普設天窗,可以採光,這樣一來,任憑日曬雨淋風吹雷打,行人也不在意。

正是鹿江竹枝詞中說的:「方磚鋪遍滿街紅,天蓋相連曲巷通,郎住新興儂大有,往來恰似一家中。」

 

「不見天」街屋從防土匪的功能,到可以不受日曬風吹雨淋的方便,應是始料未及,而從1930年左右的舊存相片中,看到屋頂毗連、連武俠片飛簷走壁的武功高人到此也要望洋興嘆,徒呼負負,是攻不進去的地方。但在民國23年、日治時代,日人實施市區改正,將五福街拓寬為大馬路,「不見天」從此消失。(若你想憑弔「不見天」街屋,據說在金盛巷中那座殘留下來的「十宜樓」便是,可供你發思古之幽情……)

 

突然想到我之前參觀過的福建省「土樓」群——應該也是防禦型的建築吧!土樓的形式有方樓、圓樓和五鳳樓……,土樓的牆體相當厚實,大都超過一公尺以上,建得高高大大的外牆,為了防禦作用;牆腳是用大卵石大頭朝內,小頭朝外的方式堆砌而成,以抵禦外人「挖牆腳」;牆身是用三合土夯實而成,相當的堅固,以防止傳統的槍砲武器轟擊……

 

與鹿港洋樓(?)的對話:

洋樓?(打了個問號,是因為李大師不認同這名稱是適當的!)

他認為:老街中有一些看起來像巴洛克式外觀的建築,不能說這便是「洋樓」,應稱它為「西化建築」——只是在建物上加入了文藝復興以來埃及、希臘、羅馬的建築元素而已。臺灣之所以有這樣的東西,完全是日據時期,日本攻讀西方建築的留學生帶過來的,那是西元1920~1930年(還未世界大戰前)文化大交流時期的產物。日本在臺灣的土地上要去中國化,便引入更進步的東西,期與世界接軌,於是使用了許多裝飾主義(Art Deco)西化的符號——它的設計風格包含流暢而銳利的線條、優美的幾何造型及簡潔的色系,強調數學性和動能感。

 

除了鹿港,在虎尾鎮的合同廳舍,同時可看到方的、圓的幾何圖形的窗框,想必也是同時期留下的設計。

 

其實,我們不能光憑建物外觀華麗就說它是巴洛克、洛可可……所以鹿港老街的西化建築以洋樓稱呼是不妥的。外觀是洋樓,但裡面是閩式的結構,也不因你住在洋樓,便有喝下午茶的習慣……也就是沒有一條老街很純粹是閩南式的,加入希臘柱、羅馬、埃及圖騰……是老街的多元面貌而已。

 

老街真的只能賣咖啡嗎?

說起臺灣各地的老街,除了鹿港,還有九份、淡水、三峽、淡水、鶯歌……

但好像都以商業取向的經營方式行之。

 

老街本就是「市集」——物品交換的地方。後來商家把貨物帶進來,便定居下來,像鹿港,當年貿易最鼎盛時,就有八大行郊,等到鹿港因濁水溪氾濫成災,將其大支流流失於鹿港港口,從此濁水夾雜大量泥沙滔滔倒灌,港口由大而小,泊船不易,加上本省縱貫公路、鐵路不經此地,當年「二鹿」盛況已成過眼雲煙,鹿港終走向衰敗。

 

各處老街或以文創虛名吸引遊客,但實際上,只是吃、喝、玩、樂的地方,好像只要有喝咖啡的店就是老街,但願老街能真正是珍惜歷史感情與文化遺產的居民居住其中、有其特色,才能再造光輝鹿港,使之成文化風格的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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