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明道文學獎得獎作品【惡魔的食物】

　　微風徐徐吹在女孩的臉上，女孩壓著頭頂上的草帽微微一笑，其實……從這裡摔下去，也只會是跌倒谷底而已嘛！
　　女孩的視野是一片廣闊無邊的森林，而女孩的腳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會騰空墜入地底。
「呼！回家嘍回家嘍，曉森！回家了！」一名獵人拎著一頭豬，滿頭大汗的對女孩喊道。
「好的呢！爸、爸。」女孩故作開朗的回應，在父親背影走遠前，撿起一顆有重量的石子往懸崖外丟下。
　　「嘻嘻，聽不到掉下去的聲音呢。」
　　——
　　熱鬧的市集上，一道骨瘦如柴的身影在大街小巷穿梭，一逮到商家的空檔，那道身影迅速將自己還未結帳的商品掃進自己身後的破舊背包。
「咦？奇怪……我記得這個還有一個啊？」麵包店老闆抓了抓自己的頭髮，皺著眉頭喃喃自語。
「今天你也是收穫滿滿呢！海爾。」
　　一群衣著破舊、衣衫襤褸的小孩圍著陳舊不堪的小圓桌看著名為海爾的男孩所竊盜的所有東西。
　　對於他們來說這些日常用品根本就是遙不可及，每個人都虎視眈眈的看著桌子上那些物品，各個都想囊括進自己的口袋。
「你們想要嗎？」海爾拍著身上的灰，眼神睥睨的看著他們。
「你……願意給我們嗎？」是的，他們知道這些不是自己的，即使不是海爾的，但這些東西也是海爾帶來的，他們還是得徵求到海爾的同意。
「拿吧，我走了。」海爾的身影漸漸沒入小巷。
　　——
　　「海爾少爺，您回來了。」管家恭敬的站在門口。
　　海爾只是微微點頭，便回到自己的房間。
「呵，果然是一群可憐的人，看到他們的眼神了嗎？多麼悲哀啊，這些東西還要我偷來給他們，太可悲了太可悲了。」海爾抱著一隻黑色熊娃娃對著他自言自語。
「海爾少爺，請問您今天要用餐嗎？」管家站在門口外輕聲詢問。
「不要。」
「是。」而管家在心裡暗道，這下可不行，得匯報給夫人和先生了。
「我越瘦，他們會越覺得我是偶像吧？呵呵呵呵。」海爾心裡想的是，只要他看起來越像乞丐，而偷的東西越多，他們越覺得自己很厲害，什麼道德都不用管就自然會有人崇拜的感覺，真是快樂。
　　——
「爸爸！今天晚餐吃什麼？」名為曉森的女孩在自己父親的身旁探頭問道。
「今天曉森想吃什麼呀？看在曉森陪爸爸去狩獵，爸爸破例買曉森喜歡吃的好嗎！」女孩笑著點頭，而身為女孩的父親則是開懷大笑。
「媽媽！我們回來啦！」曉森開著大門大喊道。
「哎呀曉森妳不要吼，萬一妳又咳嗽怎麼辦？」媽媽在自己身上的圍裙擦拭手上的油污，又一邊囑咐道。
「沒事的沒事的！我現在很好呀！」曉森笑眯眯的湊到母親旁，對她開朗一笑。
「哎呦，老公你看！曉森以前沒有這麼愛笑吧！」
「可能是大病初癒，很開心吧！哈哈哈。」
「大病初癒？曉森病什麼時候……咦？對，對曉森病剛好。」女孩的母親喃喃自語著什麼，但過不了多久她已經忘記自己的原意，又進入廚房忙碌。
「好開心，真好吃。」女孩笑著道，但桌上的食物一點也沒有變化過。
　　——
　　「海爾少爺，夫人先生讓您前往餐廳用餐。」管家站在他的房門外輕敲著。
　　怎麼可能出去吃啊！我好不容易瘦成這樣！跟那群窮小子打好關係欸！
　　現在吃飯養胖自己他還怎麼去看那群窮小子對他乞討的樣子！
「夫人，少爺又不吃飯了。」管家無奈對站在身後身著華麗的女人說道。
「又不吃飯？沒吃幾天了？」而此時出聲的是男孩的父親，他沒想到男孩居然都沒吃晚餐。
「海爾！給我出來吃飯！」男孩的父親大聲喊道，皺著眉頭似乎是生氣的前兆。
　　在這一聲怒吼後，原本緊閉的房門終於敞開，露出海爾消瘦的臉頰。
「你不吃飯在做什麼！」海爾的父親大聲斥責，不覺得自己的兒子有什麼理由可以不吃飯。
「對不起，爸爸。」男孩咬緊下唇，而心裡卻想著待會怎麼把被逼著吃下口的飯吐出來。
「海爾！看看你瘦成什麼樣了！為什麼不吃飯？媽媽好擔心你。」男孩的母親擔憂的看著男孩的身子，她發現男孩一夜之間瘦了好多，難道他們夫妻不在的日子海爾都拒絕吃飯嗎？
「對不起，媽媽。」男孩像極了機器人，充滿制式化的語句，不帶任何溫暖的道歉，而男孩的父母親卻未發現自己還在對他們毫無感情。
「快去吃飯！」
　　男孩走到飯廳坐在餐椅上，隨便扒拉了幾口便放下餐具表示自己吃飽了，而此時男孩的父母親則是看著男孩吃飯的整個過程。
「海爾？你吃這樣就夠了？」男孩的母親此時也皺著眉頭，不解道。
「是的，母親。」海爾端正的坐在餐椅上，手也並沒有因為這話想在給自己吃幾口飯。
「海爾，繼續吃。」身為男孩的父親看見了此情此景，只是坐在沙發上點起一根菸下命令道。
「好的，父親。」海爾再次像個機器人一樣回答自己的父母親。
　　真是好笑，假裝出父母對孩子的關心，卻沒有發現孩子的異樣，真是好笑！
「吃完了嗎？」海爾的父親盯著海爾的背影問道。
「少爺……吃完了……但少爺好像……」管家擔憂的看著海爾慘白的臉。
「我沒事！父親母親，我先回房了。」海爾一夕之間突然吃下這麼多，平時從來不吃晚飯的他根本支撐不了這個食量，一回到房間馬上進入廁所嘔吐出來。
　　該死的！原本不會這麼痛苦的！
　　——
「曉森，今天出去有開心嗎？」女孩的母親坐在床邊輕撫著女孩的長髮。
「開心呀！怎麼會不開心，而且我的病又好了，怎麼能不開心？」曉森側身環抱住母親的腰身。
「也是呢，你說，明明這個病醫生都沒轍，你怎麼就突然好了呢？肯定是神的禮物，恭喜你我的孩子。」曉森輕輕閉上雙眼。
　　是神的禮物嗎？真的……是嗎？呵呵。
「曉森晚安。」女孩的母親悄然無聲的離開女孩的懷抱，輕輕地為她關上房門。
　　倏地，女孩睜開了雙眼，女孩隨意的環視整個房間，赫然發現角落地板有一堆散落的白色玫瑰花瓣，女孩輕聲走過去細看。
「原來……這都是妳掙扎的痕跡啊。」女孩撿起一片接近乾枯的花瓣，指尖手心竄出火苗，輕輕鬆鬆的把花瓣燒成灰燼。
　　而女孩的記憶也一一浮現在腦海中。
「要活著……不要活著……要活著……不要活著……要活著……不要活著……要活著……不要活著……」記憶中的女孩透漏著一絲憔悴，她慢慢地撕下花瓣喃喃自語。
　　呵，真是幼稚又愚昧的行為，要不要活著居然交給花瓣數量決定，愚蠢的人類。
　　女孩回到床上閉上眼眸就到達了睡夢之中。
「曉森！起床了嗎？」女孩的父親在房間外敲著女孩的房門。
「起床了！」女孩打開房門，迎面而來的就是父親。
「今天要和爸爸去市集嗎？」
女孩故作思考後點頭，而女孩的父親則是等女孩收拾好背包，接過女孩手中的背包，一手牽著女孩一手拿著要帶去市集的包袱。
　　市集——
　　在人聲鼎沸的市集，因為人潮擁擠女孩緊抓著父親的手，而父親也是牢牢的抓著自己的女兒，心裡甚至有些後悔為什麼要帶自己的女兒來。
「早晨劇場開演啦！位子先搶先坐啊！」突然間，街上的人群一哄而散紛紛去搶劇場的座位。
　　而此時曉森的父親也已經找回攤販，準備開始販賣昨天打獵完豐碩的收穫，曉森坐在父親旁邊，可能時不時有婦人稱讚她乖巧可愛，她甜甜一笑回應，其餘時間都在觀察街上的人。
　　人來人往的，一點好吃的都沒有，而一道消瘦行走緩慢的身影出現在曉森的視野，曉森雙眼發亮，舔拭自己乾燥的嘴唇緩緩道——
「他……好像很好吃……」
「嗯？曉森你說什麼好吃？有想吃的嗎？」父親側頭詢問還不忘招待客人。
「噢！爸爸我可以去那間麵包店看看嗎？」曉森興奮的指著麵包店說道。
「去吧！看到什麼想吃就買來吃。」說完，父親便將幾個錢幣放入曉森手中。
「謝謝爸爸！」曉森起身開心的道了謝。
「我記得……他進來這間店……呵呵，找到啦！」　曉森走向自己的獵物。
　　一走近才發現，男孩的動作鬼鬼祟祟的，時不時看著有沒有人在看，這個靈魂真的好吃嗎？
「喂，你在做什麼？」曉森伸出手抓住男孩即將把麵包放入背包的手，男孩嚇了一大跳，隨後瞪著曉森，反過手來將曉森抓出麵包店。
「妳幹什麼！妳幹什麼來破壞我的好事！」男孩瞪著曉森，推了曉森一把，狠戾的瞪著曉森。
「呵呵……你叫什麼名字啊？」曉森只是微微一笑，絲毫不因為男孩的暴躁影響心情。
「關妳什麼事！」男孩抬起手，眼看就要打到女孩的臉頰——
「哦……你叫海爾啊。」女孩幽幽的開了口，男孩高舉的手定在空中，瞪大雙眼看著眼前的女孩。
「妳閉嘴！我不是！」海爾收回手，故作鎮定的否認。
「你怎麼就不是了呢？你不是這個城鎮某個公爵家的少爺嗎？你昨天不是還被逼著吃下飯嗎？你昨天不是還鄙視了一群小孩嗎……」每當曉森說一句話就越靠近海爾，最後一句話已經湊近海爾的耳邊輕聲說出。
「妳……妳……妳到底是誰！」海爾頻頻後退，為什麼她會知道？為什麼她連他心裡的想法都知道！
「你……很好吃呢……在善惡之間徘徊，不過看起來……你被惡侵蝕的更多呢。」曉森輕鬆的推倒慌亂不已的海爾，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不過……即使是這樣，你的靈魂感覺也很好吃呢，呵呵。」她吃過一個純淨乾淨身上只有善念的女孩，但還未吃過一個內心迂腐敗壞卻還在善念中求生存的靈魂。
「你……有沒有什麼願望啊？」比如說想了斷自己的生命之類的……
　　當然後面這句話曉森並沒有說出口。
「沒有！沒有！沒有！」海爾慌忙的爬起身，狼狽的跑出小巷。
「呵呵，你有願望……你就會渴望找到我了。」
　　回去的路程，曉森特地繞回麵包店，買了兩塊麵包回去給父親，雖然父親小小地責備她怎麼去那麼久，但看到女兒拿著兩塊麵包回來，一個是給自己，也就作罷並沒有多碎嘴。
　　——
「海爾少爺！先生夫人喊您吃飯。」管家在男孩的房門外急促的敲著門。
「不吃不吃！我不吃！閉嘴！都給我滾！」為什麼那個女孩會知道我，我明明做的萬無一失毫無漏洞！
「海爾！出來！」此時男孩的父親站在房門外大聲喊道。
「父親。」海爾虛掩著房門不敢面對自己的父親。
「你最近……挺放縱的嘛……」海爾的父親挑眉低頭看著海爾，隨後緩慢蹲下與海爾平視。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平日早上都去幹什麼嗎！」海爾的父親抓住海爾的手。
「父親不要！」
「父親放過我……」
「父親……啊！」
　　海爾就這樣一路被拖到走廊盡頭的小黑屋。
「你就在這裡好好給我反省！跟一群乞丐混！丟我們菲家的臉！」
　　海爾滿臉淚痕，他乞求父親網開一面，但是父親毫不留情的將他鎖在小黑屋，海爾爬到自己熟悉的角落，雙眼空洞的呢喃。
　　「我有願望了……我有願望了……我有願望了……」
　　——
　　「看來……他有願望了呢。」曉森站在母親身後編織著母親的長髮。
「嗯？曉森妳說什麼？」母親側過頭想聽清曉森的話。
「沒有哇，媽媽你看這樣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曉森編的都好看。」鏡子裡的母親很滿意的看著曉森編織的長髮，還握住曉森的手輕輕拍了拍，而拍著自己女兒手的母親卻沒發現自己的女兒不是自己的女兒。
　　而此時的曉森看著鏡子裡的母親卻只期待明天的到來。
　　——
　　隔天曉森又和自己的父親前往市集，她知道海爾一定會想找他，於是她故意晃了一圈市集才去麵包店，果不其然海爾在麵包店已經等她好一陣子了，麵包店的老闆已經有要趕走他的準備。
「喂，我在這裡。」曉森站在門口對著他喊道。
　　海爾見著了匆匆忙忙的跑到她身邊大聲喊道
　　「我有願望了，我有願望了！」
「嗯，那你的願望是什麼？」曉森挑眉問道。
「殺了我爸！哈哈哈哈哈！殺了我爸！」海爾喊道，附近周圍的人都以一副他是瘋子的臉走過。
　　真是一個不平凡的靈魂啊……
　　曉森在她的內心發出感嘆，只是靜靜的帶他遠離人來人往的市集。
　　「你的願望是殺了你爸，交易成立。」曉森扣住海爾的手，海爾的手浮現黑色紋路。
　　「我不做虧本生意，我今天行動今天就要你的靈魂。」
　　「好……好……沒問題！」兩人的交易成立。
　　——
　　入夜後，曉森趁著父母親睡著，便打開窗戶，展開她許久未見的翅膀迅速到達海爾的宅邸，而此時海爾的父親正在書房辦公，曉森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尖銳的指甲在他還沒出聲前就劃破脖子動脈，海爾的父親就這樣死去，且死不瞑目。
　　曉森將海爾帶來看他的願望，見著此情此景的海爾只是瘋癲的喊終於死了終於死了，但這幾聲呼喊吸引了他的母親過來，他的母親遮掩著嘴，發出尖叫，她看向海爾跟曉森，而曉森只是把海爾拉過來在她面前吞噬了海爾，海爾瞬間了無生機，面容灰暗。
　　呵，迂腐又瘋癲的靈魂，明明就已經是個醜陋的惡人了，卻還去假意幫助那群小孩，心裡就是明擺著鄙視他們窮困小孩，真是個迂腐到內心的噁心靈魂。
　　但或許也就是因為他還有善的執念，所以這個靈魂才那麼好吃吧？呵呵。
　　而見證這些過程的女人早已昏倒在地，曉森輕輕點住那位母親的頭說道。
　　「你將記得這一切，卻記不得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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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的市集依舊熱鬧，而拿著一疊報紙的男人站在木箱上喊道「快報快報！菲公爵離奇死亡！菲家少爺也因不明原因離世！」
「我的老公，我的兒子，他們在哪……」一個衣衫襤褸光著腳丫的女人走在大街上，昔日光華的外貌如今換成了憔悴的樣子。
「欸，曉森爸爸你聽說了嗎？除了菲公爵家的事之外，聽說在懸崖下找到酷似你女兒的……」婦人話未說完，便被曉森父親喝斥。
「亂說什麼！沒看到我家曉森好好的在這嗎！」
「阿姨……我在這呦。」曉森俏皮的歪頭一笑，惹得那位長舌的婦人一陣尷尬。
「啊哈哈哈，是啊，曉森真可愛。」
曉森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多做解釋，眼神再次飄移在市集的人群上，下一個要吃誰好呢？

♦原作為109明道文學獎 高級部短篇小說組 佳作 作品

張庭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