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林雯琪(《明道文藝》社長)
◎專訪/南投竹山小鎮文創執行長何培均、新竹鴻梅文創執行長陳添順、見域工作室共同創辦人吳君薇
◎照片/小鎮文化、鴻梅文創、見域工作室提供

相對於各項以發展地方為主軸的政策與計畫,地方創生是一個大工程,有賴於全面性的資源整合。

如此重要的社會議題,報導者有責任讓讀者清楚掌握脈動,因此我們嘗試透過分類的方式,儘可能以事件為經緯呈現具體樣貌,讓大家慢慢在記憶的拼圖中了解現今地方創生的發展。

這個單篇就來談談從空間跟人的活化怎麼進行地方創生。

空間跟人的活化,很明顯地指出地方創生絕對不是只有老屋重建或者是整理哪些棄置的空間。空間是一個載體,沒有人,故事進不來,再大的載體都只能是冰冷的資本門。一旦故事進來了,一切就從這裡開始。

當然,每個以空間及人力活化為主軸的地方創生團體都有他們的步調以及發展脈絡。這個單篇我們要介紹的是三個各具特色的地方創生團體,包括新竹的見域、鴻梅文創以及南投的小鎮文創。

見域的團隊是一群在新竹完成大學學業的年輕人,看到竹科帶動下快速發展的城市樣貌,不忍心某些熟悉的記憶被遺忘,因此投入地方創生;鴻梅文創的發展源自科技界對地方的回饋,透過書店作為起點,想要整理更多的資源及人脈;而小鎮文創則是一個走進地方的異鄉人看見文化歷史的面貌之後就不想離開了,落地生根,還把力量延續得更長更遠。

這三個故事最終都是要創造一個更具有潛力的宜居社區,他們走的路有相同也有不同,但最終都是希望這塊土地能夠找出自己可以成長的力量。

三合院的天空展演出竹山一片天

「我是南投水里人,大二那年來到竹山,發現了山上那一座百年三合院廢墟。」廢墟後來變成了天空的院子,是當地人氣很旺的民宿。故事就從這裡開始……

一開始不是要做民宿,文化保存才是重點。執行長的起心動念很簡單「我出生在臺灣社會經濟起飛後最好的年代,有機會在海外看到一些國家對傳統文化保存的盡心盡力。每次經歷之後,總是在想,人家能,我們為什麼不能……」原來執行長從三合院的天空看到的是力量與擔當。

為了做文化保存,就要讓來的人拉長在山上停留的時間,三合院得從廢墟成為接待旅人的所在,除了華麗轉身,還要有文化底蘊。「做天空的院子,名義上是民宿的管家,事實上內心很澎湃,期許這是可以表達我們這一代想要讓文化重新回到社會的一種行動,希望喚起大家對這個問題的一些想法。」因為不是為了民宿而民宿,走過前期那些經營上的艱難、挑戰時,文化的保存反而是心理上最大的支撐。所以,民宿只是文化重生的一個載體。「這是視角的問題,想通了,你肯定可以為了你最想要表達的理念去適應所有你不喜歡的事情。」這也是格局的問題。

不一樣的視野帶出不同的格局。

「40多歲的現在的我回頭看26到30歲那一段,即便把人生搞得那麼焦頭爛額、狼狽不堪,我也沒有想要放棄過。」時間的歷練下,一個人內在的體質、素養、自我考驗會更強大。執行長坦言,因為有那個過程,來到鎮上底氣更足,小鎮文創因此水到渠成。從民宿經營學會跟地方產業融合,開始跟老店、藝術家及在地耆老對話,聆聽他們的人生經驗。

當故事越來越多,光點小聚的想法因此產生––每個月最後一個禮拜五晚上7點到10點,鼓勵大家自發性的關心家鄉。

光點小聚,匯聚的是人以及人背後的力量。

所以說,人親土親,不僅在地,異地亦然。「那些戶籍不在這裡的人,反而跟我們建立了很多的夥伴關係,一個月一次的聚會則讓我們滾動出許多不一樣的想法,我們決定把廢棄的老車站承租下來,二樓結合當地食材,用5500多條竹面編成了一個像鳥巢的餐廳,一樓是臺西冰果室,也是用竹子、水果當地的農業結合,辦很多食農教育活動、社群活動。」

從餐廳到冰果室,刻意把在地變成舌尖上的記憶,3年後,公車居然復駛了,因為人潮進來了。「當地的居民開始熱烈討論這個現象。接下來國中小、高中的老師、校長也來了,他們驚訝於車站的轉變,希望學生可以參與地方上的相關活動,讓孩子們經過體驗式學習,從小就熟悉家鄉的現況與歷史文化。小鎮文創與教育的緣分就此結下。

「我始終認為推動地方創生最核心的理由在教育。大家可以回頭仔細看,臺灣的城鄉落差為什麼越來越大?我個人感覺是教育制度所致。我們從小拿的文憑基本上是叫我們離開家鄉到臺北、臺中、高雄去找工作。」執行長的話很重但沒有人可以迴避。從孩子到家長,為了一紙文憑拼盡全力無非是想敲開一道道窄門,人們習慣的教育環境不外乎學校、補習班、家裡跟安親班,孩子對自己故鄉的認知相對非常有限,他們不知道家鄉有多少條河川,不知道這邊住了多少人,不知道家鄉的詩詞、歌賦、人群所得、空氣指標,更別說文化藝術。我們不曾有系統的把這一切生命根源的東西教給他們,為什麼會這樣?

「第一,學校沒有這樣的課程。第二,未來不見得會留在這裡。最重要的是,去都會找工作時,基本上不會考家鄉的東西。」所以執行長認為我們的教育是把孩子送出去的教育。「送出去不是不好,在都會甚至在國外都可以累積很好的經驗,問題是,有一天當他要回來的時候也回不來了,因為他不知道家鄉是什麼概念。」

教育的本質如此,父母的觀念又很難改變:很多人把教育當成脫貧,覺得脫貧就是要到外面去闖蕩,好像機會只有在外面。外出學習或打拼的孩子回來了好像就代表在外面混不下去,做父母的會沒辦法跟鄰居交代!當人們被這些傳統的社會觀念給捆綁住,整體環境本身就是相當大的困難。

如果你問,臺灣那麼小,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城鄉落差?答案很簡單,綁住自己的常常是自己。

所以要做地方創生,要從教育從觀念解套,讓人力活化。

很多人以為地方創生就是回到老屋,改造老街地景。其實不然,場域重塑的最大意義是把人帶回來。有人才有文化。小鎮文創因此選擇像拼圖一樣把人力資源一塊一塊帶過來,帶拼圖的過程中,SBIR(小型企業創新研發計劃)就出現了。

「開始辦光點小聚時,很多年輕人進來,這些人身上有很多不同的專業,會做影片、會做行銷…。我因此思考人潮跟人才之間的關係。專長換宿的概念就這樣產生。」用專業交換住宿,滿足各自的需求而且能量大增,第一年就拍出12部以竹山為內涵的影片,做了3個網站,4個文創產品。「以一個月8000元的租金來看是一個很划算的機制。」更大的價值是,可以把地方上的問題轉換成社會的專業資本,縱使沒有資源的地方都可以用這個方法讓人才進來––小鎮文創、小鎮智能,小鎮賦能,接二連三,證明空間與人力的活化為地方創生帶來前景。

小鎮智能做的是區塊鏈跟AI。執行長的眼光長遠,有了數位工具,等於給AI一個可以演算的系統。「有數據跟演算法,我們才知道跟社區要如何結合才會更永續。」地方創生下的人力活化再加上大數據演算,能量源源不絕,甚至延伸到海外。小鎮文創團隊目前已經深入福建、馬來西亞怡保、日本熊本等地進行鄉村整體規劃,因為有數據,因此可以把系統輸出到海外,再把海外的地方創生個案帶回到臺灣,特別是數據。「臺灣的年輕人看到這些數據就知道日本的狀態、中國的狀態、馬來西亞的狀態,很容易就能夠開始移動。而且,這種多國語言、多樣性文化、多建築、多元溝通下所綻放的能量相當可觀。」執行長欣然一笑,「今年度將啟動的大學生亞洲地方創生訓練營就是在這樣的基礎上進行的,臺灣團隊會從中發現許多可以學習的特質。」

小鎮文創團隊的延展力證明,長期仰賴政府,沒有自己的技術、核心能力,不知道市場在哪,是沒辦法生存的。言下之意,真正的地方創生,市場不在眼前,要帶著大家去想像外面的市場。「我覺得要開始做準備,要開始為年輕世代做一些未來優質環境的共建跟共創。帶著他們一起做,帶著他們看數位工具對家鄉的變化,帶著他們到海外看看臺灣的經驗可以在海外產生什麼樣的成績。當我們開始把臺灣經驗打造成數位式服務之後,就可以啟動跨縣市跨國輸出,如此一來,臺灣不可能會有偏鄉的!」看著眼前充滿豪氣的執行長,終於明白他正用18年積累的智慧與膽識為小鎮展演出一條新的康莊大道。

創生這條路,從來都不好走。時間的流逝似乎在三言兩語間就交代過去,但當中的人事物呢?滿把的回憶裡堆疊著無數刻痕,歷歷在目。從天空的院子到資源盤整到數據分析到海外拓展,何培鈞用自己一路相承的思維脈絡讓地方創生有規模有願景,他追求的是從空間到時間到資源到人才的活化,歲月遞嬗中,院子裡的天空就這樣一步一步長出無數的翅膀,而今,這個落腳竹山的埔里人有更大的想像,他將帶著小鎮,翻轉出未來的無限可能。

從“或者”到鴻梅文化藝術基金會的無限可能

“或者”原本是2017年出現在竹北的一間書店,也是鴻梅文創的起手式。至今已經發展出鴻梅文創的系列據點,包括蔬食、工藝櫥窗、風旅、新州屋以及或者咖啡,鴻梅文創是社會企業,也是新竹地區地方創生指標性的團隊。從這個角度看鴻梅文創,視角會更清晰,也可以了解整個團隊是如何運用商業機制試圖關注某一些社會議題。

拜訪團隊位於東前街新州屋的基地前,上“或者”的官網瀏覽,首頁跳出一句很博眼球的迎賓語––打造「讓在地人驕傲,旅行者憧憬」的人文美學風景。再往下看,忍不住怦然心動,這段話應該就是鴻梅文創的行動宣言吧:透過廣義的「BOOK+」閱讀與「分散式美術館」策展計畫,打造理想的生活型態。

通往理想的藍圖下頗有幾分自豪。這樣的感覺很讓人雀躍,想一探究竟。直到與陳執行長一席訪談後,終於明白,地方創生除了空間,更重要的是人的思維與念想。

跟執行長的對話很開門見山,因為對“或者”充滿好奇,特別想知道鴻梅文創的地方創生為什麼從書店開始?

故事很尋常,結果挺浪漫。

「2015年,我帶一群得獎者到日本看藝術祭,做旅遊見學,順道到東京的代官山找蔦屋書店,蔦屋書店是全世界非常有特色的二十大書店之一,所以我們是慕名而去的。」因為迷路,bookstore成了問路的關鍵字,「幾分鐘後,一個年輕女子帶我們頂著大太陽找到書店。我那時領悟特深,原來,書店對一個城市來講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文化指標。」

這就說明,“或者”為何自詡為新竹別具特色的指標性獨立書店。除了針對親子共讀、友善土地、多元族群的理念,導入專業選書、選品、策展及活動,更大的氣派是從閱讀想像力到體驗,以「營造、網絡、橋樑、幸福的動力、意義的流浪、回歸」等六大分類,為人生不同階段的閱讀提供線索。這樣的格局與視野,宏觀而且底氣十足。難怪後續從書店發展出來的系列據點像一張強力開展的網絡,讓大家清楚看見地方發展的力道。

「我們還有一個基金會,鴻梅文化藝術基金會,2008年成立的。」執行長以溫儒堅定地語氣再度拋出彩蛋。「在2008年我工作的科技公司,董事會邀請我去美國設立全球業務行銷總部。離開臺灣前,我就用爸爸媽媽的名字–鴻跟梅–成立一個教育基金會,希望照顧政府沒有注意到的角落,因此,一開始主要是關注相對弱勢的新住民第二代的教育。」

5年後,政府的資源慢慢進到這個領域,基金會開始轉型為文化藝術基金會,關注另外一個弱勢族群––年輕的藝術家、藝術創作者。「我們全力支持、陪伴18歲到40歲的年輕藝術創作者,給他們一些創作基金,邀請老師跟他們對談。」基金會甚至安排旅遊見學以擴大他們的生活視野。

從教育基金會到文化藝術基金會,場域也從新竹擴及全國。無獨有偶,鴻梅文創跟小鎮文創有一樣的思維,都把地方創生的動能從空間提升到人力的徹底活化。「2013年到2023年,走過10屆的鴻梅新人獎,每一屆都用3年的時間給予陪伴,就這樣連續10年。」基金會有很具體的執行策略,第一年透過旅遊、見學、跟大師對談,先請藝術家們提創作計劃,接著給一整年的創作時間,第三年,幫他們辦畫展、印畫冊。然後,期待獨立。

人才培育是百年大計,生活卻在分分秒秒的當下,從藝術人文的角度來看,都勢在必行。「我心裡面有一個藍圖叫做分散式美術館,我希望十年內在大新竹地區建十個分散式美術館,不一定要像北美館、國美館那樣的規模。但我要把衣、食、住、行、育、樂的內容擺在一個老房子裡,讓一般的人從生活裡面就可以體會到生活美學。這是我想做的。」老房子裡的生活美學,不為精英服務,只希望在地庶民都能從這個空間得到美學涵養。

鴻梅文創在地方創生上的著力點的確很接地氣,可以看到一個企業家的務實胸懷。但為什麼一定要老房子?用老屋做空間改造會不會落入『地方創生=老屋改造』的窠臼?

因為老房子有記憶!執行長的回答一語中的,「一棟建築存在一個地方,一定跟在地有連結,也收納了某一段時間的記憶。所以它有生活,有場景,到訪者可以很快融入。」地方創生以老屋改造入手,但老屋的記憶與復刻在人,所以不能用空間來框架地方創生,從建築到人力的活化,來自人文的思維顯然比空間靈動。

基金會的發展藍圖不止有在地性,更重要的是人文意圖。「以“或者”為名,其實就在強調多元選擇––或讀、或寫、或坐、或臥、或飲、或食,不論是作者、讀者……一切都從人出發。」希望你到“或者”,來做一個有選擇的人。執行長強調,有選擇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價值,多元文化下的多元選擇是一種幸福。

「提供選擇者是有使命感的,這是我們很重要的核心價值。因此,我們每到一個地方,一定想著如何跟街區共好,成為利益共同體,以新州屋為例,這裡面有快閃店,邀請外面的廠商進來,用的是在地小農的食材。」作為一個平臺,讓小農、藝術創作者、音樂演奏者、作者…,都可以在這個地方被看見,或者實現他們的某一種夢想。「所以我們不只把一個硬體修復好,我們同時也在連結文化內涵。」

新州屋作為在地場域的利害關係人(stack holders),自然承擔著街區共好的使命,這也是提供選擇者的使命。執行長接著開始說起故事:日據時代在

臺灣東部與西部分別設置五州三廳,臺北州、新竹州、臺中州、臺南州、高雄州。三廳則是花蓮廳、臺東廳及澎湖廳。新州屋是當年新竹州的第一家百貨公司。「當初的想法很簡單,希望透過我們的存在,打造幾個人文美學空間,讓這個街區產生一些活力,不管是透過飲食或透過文學,讓更多的人願意進來,讓大家知道在地的美好。」雖然只是三言兩語,可以聽出擔負使命者內在的急切,儘管街區已經開始有一些些變化,有一些年輕人開始願意進到這個城區來創業,但,過程還是緩慢的。

身為科技業工程師,陳執行長還有一個時代變化下的視角,「大家都說科技快速發展的新竹是美食沙漠文化沙漠。其實文化、美食一直都在,只是你沒有時間去品味它、發掘它。我希望能提供科技業另外一種生活的思考,鼓勵大家培養自己的生活品質。」

生活品質從來就不是地方的問題,是住在這裡的人沒有被培養、被啟發。回到起心動念,鴻梅文創不只看見地方改造的需求,更看到在地居民急需重建的生活態度與對生活的期待。「讓在地住民看見在地的東西,這個過程是需要一點時間的。因此,我們同時也在努力的讓更多人知道我們也跟企業合作,讓他們願意進來。」執行長提醒讀者,地方創生從來不是快時尚,不要期待一下子爆紅。「我反而覺得會爆紅的東西,很難累積成一個經典。所以地方創生是需要文化沉澱的,要比氣長,要用時間去累積。」

從第一家書店開始到現在,鴻梅文創累積能量也累積影響力。2023年,執行長邀集一群科技業的朋友成立影響力投資基金。挑選比較可信的商業模式、值得認同的理念,提供財務或人脈資源,使其有足夠的能量做對社會有意義的事。

影響力投資想要成就的是一個共好的生態系!

作為地方創生的推手,執行長以智慧及行動力告訴我們,集眾人之力,路可以走得更長更寬更遠。

從見域團隊看見比在地更在地的DNA

經歷不同場域及團隊的接觸,讀者應該已經看出地方創生可以探討的面向與細節其實挺複雜,為了空間與人力活化這個議題,筆者再度來到外來人口比例不斷提高的新竹,這次造訪的是位於舊城區的見域工作室。

「見域」有「看見地方」的意思,2014年一群清大學生以在地小雜誌《貢丸湯》的系列故事試圖帶著讀者深入淺出打開看待新竹的新視野,搭配在地文史走讀、導覽活動,他們有比在地更在地的DNA,因為他們自期成為這個城市的知心人。

創辦人之一的吳君薇是高雄人,談到創辦見域背後的緣起,「大家或許很直觀的猜想是因為我們跟這座城市在情感面上有很多的聯繫。可是我更認為是一整個社會的脈動推著我們前進。」可以說是機緣正巧吧。

高三那年坐著剛通車的高鐵到大學參加面試的吳君薇,以及她工作室的夥伴們,都是90後的新生代,他們眼中,進入時速280幾的高鐵時代,臺灣整個場域就是時空的壓縮,所以地方創生者談關係人口時已經跳脫在地的框架,「只要跟這個地方建立一個關係,你就可以來這個地方服務,或是跟這個地方有一些互動。」

硬體的改變之外,社會氛圍也是見域的出現的催化劑,「2014年發生的太陽花運動,不是突然冒出來的,更之前就有非常多青年朋友對於社會議題是高度關注的,也想要參與一些改變。太陽花運動只是集結大家的一個契機。」

壓縮的時空讓人們更有機會參與或者看見社會運動背後的心心念念,當議題成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心中有感的人就會集結成行動力,見域之於新竹的老屋保存運動,就是如此。

因為產業及人口結構的轉變,新竹的開發壓力蠻大的,老房子也因此面臨逐漸消失的命運,「我們是一群很喜歡文化資產的人,當然在乎老房子背後的文化資產。但是幾次事件之後我們都受到挺大的震撼,如果連在地人都不關心自己生活的地方,文化資產的保存之路將會越來越難。」

「2014,我們也在新竹從事一個日式監獄宿舍群的保存運動。回想起來,那是一個很辛苦的狀態,演一個行動劇,上班族可能要請假,學生可能要翹課。大家付出了很多的成本來維繫社會運動。但我們必須要做必須要說,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懷疑臺灣為什麼常常會有老房子自燃?既然都斷水、斷電了,為何還會電線走火?」疑惑不解,就用行動劇喚起眾人的覺知。於是在很多貴人的同心協力下,老屋被保存下來了。算是一次成功的行動,但之後呢?團隊夥伴事後不斷自我省思,確認一般大眾並沒有那麼接受這麼激烈的陳情抗議,「我們開始尋思,是不是要從更生活的層面去改變大家?因此決定用小媒體進下贏一些日常生活的分享,讓大家直接看見老房子今昔的變化與處境。」

吳君薇認為見域從發起社會運動到發展自媒體,還有一個科技上的因素––臉書,「2014年臉書剛興起,大家都說那是一個黃金年代,有什麼話只要把它發表在你的賬號上,就會吸引到志同道合的人,轉貼數目的攀升也讓大家很振奮。」臉書或者之前之後不斷推陳出新各種載體,代表的是文字及文字背後的故事,是有力量的,「這算是我們的心路歷程,越實踐心裡想的才越來越明白,一開始起心動念的確是老房子,後來知道老房子要更完整的留下來,需要的是背後整個文化脈絡的支援。例如,住在這裡的家族是誰,老新竹人的飲食是什麼……」越深入瞭解就越覺得舊城區是一個寶庫,成員來自各個領域的見域團隊,或多或少都受人類學的啟發,因此選擇用深度的田野調查做為團隊的工作方法論。「我們在工作中學到生活博物館的概念,慢慢運用在自媒體上,成效似乎慢慢浮現了。」簡單的說,『貢丸湯』關注的觀點好像比老房子這個議題大很多 ,但對見域工作室而言,希望活化的是整個新竹地區的文化脈絡。吳老師眼中,工作室是一個點,貢丸湯才是伸展出去的線,是力量所在,她們努力推動的地方創生是可以用故事帶大家看見新竹的曾經,那些真正的在地內涵。

「新竹受竹科的影響很大,有正面的經濟影響,其實也有比較負面的衝擊。很多人生活在這裡,卻不認識這裡。園區那邊,大家的認知、喜好可能離美國的矽谷更近,但離新竹舊城區,卻遠,我們覺得這是一個很弔詭的現象。」當生活在這裡的人可以關心這裡,甚至把自己的專長回饋在這裡,地方就會越來越好,這是見域工作室發展地方創生一個很核心的目標。「在這樣的想法之下,『貢丸湯』關注的主題是非常多元的,我們關注生活在這裡的人要怎麼樣跟這個城市一起成為更好的城市。」

讓老房子、文化資產可以盡可能被保留下來,這是工作室唯一的認知。

「一開始沒有紙本雜誌,只成立粉絲專頁,有人喜歡拍照、我喜歡寫字 ,就用圖文搭配的方式告訴大家照片的所在及背後的故事。」這是吳君薇所謂的臉書黃金時代,不管發什麼,觸及率都蠻高的,引起了很大的迴響。然而臉書資訊所面臨的洗版問題不能不處理。「臉書的傳播速度雖然很快,但我們需要更有系統的整理。做一個刊物的想法就產生了。

老房子是起心動念,從日式宿舍群開始,結合著當時的大學生們想要清楚表達自己立場的訴求,到了『貢丸湯』的時候,做的其實是文史轉譯的工作。要把過去曾經存在或者一直都存在的事說清楚,讓那些習以為常,甚至有一點點漠然的疏離感不再。「從空間建築開始到生活的面向,由點而線而面,這樣的轉譯牽涉到很多層面的知識,我們的團隊還正在摸索跟學習。目前最多的就是教育文化面向的轉移 。」見域工作室這10年間也嘗試把一般人比較不感興趣的文化歷史變成教育現場的實際行動與體驗,客群包含中年級的跟高年級的學生。「例如每年在228紀念日的時候帶一個跟人權有關的教案,這是跟高中教師一起合作開發的。把白色恐怖時期的判決書找出來,讓學生分組閱讀,了解判決的理由是什麼?接著讓他們就判決書上的地址在地圖上做標註。目的是讓大家了解這一段歷史跟我生活的地方原來是這麼近的……這是高中生的教案。小學則以地景為主,曾經做過的用廣播劇重不同的族群的衝突,學童走到每一個點都可以聽到這邊曾經發生的事,讓大家更身臨其境。」

運用教育的樣態作文史轉譯影響的是學生,但是更迫切的事找到一個可以讓一般大眾感受的方式,讓他們接受轉譯的內容,包含在地各種跟文史有關的、跟宗教有關的,因為生活的面貌不止食衣住行,不同的宗教有不同的來源,甚至在當地所產生的影響。透過抽絲剝繭般一條線一條線抓出來,在刨出整個新竹舊記憶的過程中,就會看見地方創生的可能,「新竹恐怕是臺灣各縣市裡城市面貌改變最快速的。這是必然的過程,無可迴避。有非常多人是因為工作或是求學的關係在此地居的,二十幾歲初來乍到,可惜沒有一個好的媒介或平臺來認識這個城市。」

讓在地人認識在地,一個很簡單但似乎很難達成的夢,終於明白為什麼『貢丸湯』裡有一個區塊專門“玩”城市的各種處方,難不成是想要用城市病的處方跟老城市的歷史背景結合,快速翻轉整個當下時空?!

「很多人說新竹是文化沙漠、美食沙漠,我們大學期間也一直被灌輸這樣的觀念。因此,週末假期大家都很喜歡回家,回自己出生的地方。至於在新竹可以去哪裡,可以做什麼事,我覺得最近幾年才開始被談的比較清楚。」吳老師的答案很實際,但我更想知道,在雜誌上推出一個城市的城市病,讓大家找解方。此舉還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是因為發現這個城市的人對這個城市有非常多的疑惑嗎?還是說他們面對整個城市的快速改變,有了一些自我認同上的矛盾?

「我覺得的確有這樣的一個焦慮,但更簡單的理由真的是想在一個打卡時代,推出一個讓大家覺得很有意思小道具。例如,最常被拿的一個籤是『冬天』,因為冬天我們總是被床綁架,很多中南部小來的孩就覺得新竹的冬天好冷,有時候會下雨,充滿對氣候的不適應……。這個小道具顯然得到很多認同。」

見域工作室在地方創生上的種種努力這是這般螞蟻運糧式的,一寸一寸前進。化身為城市病處方、課程及小雜誌,讓影響力通過大大小小的管道,爭取共鳴,處處見功夫。

「我先說『貢丸湯』的定位,這是我們團隊的研發部門,所以每三個月就要找出一個主題,可能是這個城市裡討論度較高的、或是被大家持續忽略的、百年難得一見的、也可能是現在如果不記錄之後就等不到時間的……像疫情剛起來的時候,有好幾個外燴業者受到重大沖擊,我們就做了一個總鋪師的專題。『貢丸湯』就是團隊研發的資料庫。研發完內容,我們要轉譯成教案或導覽路線或者其他的商品或服務。」

對於『貢丸湯』,吳君薇一直認為它是很工具性的,見域知道必須建立一個方法論,才可以跟大家分享如何應用這一套工具。所以,團隊本身要越來越嫻熟這個工具的使用方式,「我們不覺得需要設定一個外求的目標,這件事情對我們團隊來說,是一個是讓團隊發展多元面向的考驗與挑戰。」

提升地方創生能量的過程裡不僅要磨練人才,作為與在地居民對話的商品開發也是一個重要的關卡。也就是說,轉譯前要熟悉相關文化領域的內涵,這是見域工作室下一個階段的覺知。

他們始終在路上,持努力嘗試中。小鎮文創、鴻梅文創、見域工作室……我相信會更多的力量,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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