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佩琳
《大亨小傳》不僅是作者F. Scott Fitzgerald的文學代表作，更充斥著濃濃的自傳色彩。Scott出身中產階級，與當時父親為最高法院法官的Zelda可說是天差地別，他是浪漫自大的窮酸作家，她是縱情作樂的迷人千金，在出版前作《塵世樂園》帶來的巨大名氣與財富加持下，Scott如願將Zelda迎娶回家。
這對浮誇夫婦，很快便成為紐約名流圈的座上賓，也成為日後《大亨小傳》的真實題材。
《大亨小傳》中，出身平凡渴望躋身「上流社會」以博取黛西芳心的蓋茲比，像極了Scott；重視物質生活勝過一切的黛西，也與Zelda如出一轍。
《大亨小傳》時代背景設定為1920 年代的美國。美國經濟快速起飛，華爾街站在了世界金融的龍位。汽車業帶動鋼鐵、橡膠、石油等相關產業，公共建設擴增，人民消費力增強，只漲不跌的股市神話造就更多人湧入市場，「全民炒股」蔚為時尚，大量的投機與炒作行為導致1929年的經濟大蕭條。
緊接而來的失業率提升、經濟倒退與銀行業倒閉，更是形成了惡性循環。
1929年起的美國經濟大蕭條使得GDP下降26.8%（2008年GDP下降5.1％已鬧得人心惶惶），無數學生輟學，家庭走上絕路。全世界都籠罩在委靡不振氛圍裡。
這份絕望與低迷有多麼心寒，先前的股票市場就有多麽熱絡，美國夢的偉大與幻滅，即在眨眼瞬間。
《大亨小傳》，正是發生在這個經濟與股市狂飆的大時代下，的一個城市縮影。
故事由主人翁「尼克」的視角展開，尼克家族在美國中西部做五金生意，特別搬來美國東部「學做股票生意」。尼克住進了「西卵」區域的便宜房子，遠望著「東卵」地區的富麗與繁榮。
東卵、西卵，是紐約外海的兩個形狀相似的海灣，同樣的橢圓卵型，用以象徵故事中截然不同的階級，東卵住著「old money」，家族歷史悠遠的有錢世家；西卵則為「new money」，新一代白手起家的社會人士。同為富裕人家，東卵卻總對西卵人存有「暴發戶」、「缺乏文化」之譏笑。
尼克與故事中的三名主角，都稱不上親密與熟悉，黛西、湯姆、蓋茲比，尼克是黛西的表哥、湯姆的大學同學、蓋茲比的鄰居。透過這層淡淡疏離的關係，讀者可跟著尼克穿梭於小說中。
以下從五場關鍵宴會，來梳理情節角色性格與故事脈絡：
（一）湯姆與黛西住宅
尼克從西卵來到東卵拜訪黛西，讀者不難嗅出黛西與湯姆的婚姻裂痕。尼克對湯姆的外貌描述為「魁武的身材」、「麥禾的顏色」、「堅毅的嘴角」、「傲慢的姿態」、「不可一世的一雙眼睛」，閱讀著《有色帝國的崛起》。在大學運動場的風雲下之後，湯姆遲遲未能適應走下坡的現況，仗著出身東卵的世家、優渥的白人背景而看不起崛起的西卵人與黑人族群。諷刺的是，湯姆的外遇對象卻是一名住在「灰燼谷」的修車廠的老闆娘，梅朵。
黛西一如既往的美麗，卻不時顯露出無知與空洞，虛有其表的她期許女兒，「女孩就女孩。將來最好當個傻瓜。女孩在這世上最好的出路，就是當個漂亮的小傻瓜。」
宴會結束，尼克回到西卵，意外發現神秘的富豪鄰居蓋茲比的異狀。「他突然露出想要獨處的意思，只見他雙臂往前一伸，彷彿想觸及黝黑的海水，姿勢相當古怪，即使我離他那麼遠，還是可以看見他在發抖，真的，我發誓。」而那雙手的方向，恰好就是隔著一層海水的東卵。
（二）湯姆與情婦的幽會住宅
湯姆帶著尼克（太太的表哥！）來與情婦梅朵的幽會公寓，地點位於西卵與紐約城間的荒涼之地，「灰燼谷」。
梅朵豐滿而性感，作為郊區修車廠的老闆娘，她對先生威爾森滿腹牢騷，說「他連幫我舔鞋都不配」；作為東卵湯姆先生的情婦，她雀躍志滿，還特意換了另一套華服，赤裸裸地展示自己正從湯姆身上撈取威爾森不能給予的財富與地位。
但從「購買小狗」事件中，挑選警犬品種、輕視母狗，可知在湯姆骨子裡是個種族與性別歧視者，梅朵不過是滿足慾望的對象罷了。否則也不會在梅朵刻意提及「黛西」名字，狠狠賞了她巴掌。
湯姆代表著old money階級中，重視出身與家族背景，擁有白種人優越意識的老頑固，面對波及其利益之事懷有敵意。
三觀顛倒、作小三還指高氣昂的梅朵，亦有批判當時「笑貧不笑娼」之歪風的作用。
（三）蓋茲比的豪宅
在夏季的某日，豪華盛大的派對在西卵上演了。尼克收到了神秘富豪鄰居蓋茲比的邀請函，每半小時200顆鮮榨柳橙、延綿數百公尺的帆布帳篷、侍從不斷端出來的上等開胃菜、沙拉、肉類、酒品，以及最優秀的管弦樂團現場演奏……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失禮，尼克小心詢問「宴會主人是哪一位？」，本想親自致謝，沒想到在排山倒海湧入的賓客中竟無人知曉。
東卵西卵的客人，好似都無意追究答案，故自沈浸享樂。
這是作者的巧筆，諷刺多數人追求物質欲望、名利財富，而宴會後的那場車禍，也暗示了讀者——哪怕是再奢侈的享樂都將轉瞬即逝。
好不容易找到了蓋茲比。他夜夜笙歌的庭院，絡繹不絕的派對引起各方名流注意，不少人假借名義吃喝玩樂，有人說他殺過人、有人說他是德國間諜、有人說他販賣私酒，而他自言「來自中西部『舊金山』有錢家庭」，「父母過世後留下遺產」，「在美國長大」，「念牛津大學」……才沒幾句，尼克便敏銳地發現蓋茲比的不對勁（舊金山明明在美國西部海邊啊），悄悄為蓋茲比謊言下的虛榮與草包形象下了結論。
但隨著兩人交往更深，誠實中立的尼克也逐漸被蓋茲比打動。這個「抹去過去，只為了讓愛重來」的男人，在膨脹的漫天假話中，竟藏著一顆純粹之心，「六月那個夜裡，除了滿天星斗，原來他還別有所求。頓時間，他蹦出虛無飄渺的繁華，在我心中活了過來。」
尼克幾乎不敢相信，這個男人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黛西。包括謊言。
五年前，年輕的軍人，詹姆士・蓋茲與黛西相識相愛，然在出海打仗後，女孩禁不起等待與寂寞，選擇了能給予昂貴「珍珠項鍊」的湯姆。
五年後，歷劫歸來的他，化名為傑．蓋茲比，帶著巨大的財富與嶄新的身份住進黛西家的對岸，在西卵海邊別墅舉辦的派對一場奢華過一場，看似與一般上流社會的炫富行為無異，但撥開層層神秘面紗後，藏在深處的「追求」竟單純得令人如此心疼——黛西。
他只想追求黛西啊。
（四）尼克的家
對於蓋茲比來說，這是人生中至關重要的時刻。尼克協助把黛西單獨約到家來，為蓋茲比製造重逢的機會。
時隔五年，蓋茲比終於如願以償。隨後他帶著黛西參觀自己豪宅，當中有一段對於花襯衫的描述尤其有意思。
看到各式各樣蓋茲比抱來高級襯衫，「突然之間，黛西發出了很不自然的聲音，一下把頭埋進襯衫堆裡，號啕大哭起來。「這些襯衫這麼美，」她嗚咽地說，她的聲音在厚厚的衣堆裡悶啞了，「我看了很傷心，因為我從來沒見過這麼……這麼美的襯衫。」
黛西按耐不住孤寂嫁給湯姆這個勢利莽夫，卻活在婚姻的背叛牢籠中。蓋茲比的襯衫材質高貴、鮮豔光彩，與總是黑白打扮的湯姆截然不同。此處的襯衫，不只是金錢的象徵，更代表著蓋茲比能給予黛西的多姿多彩。
然而，重逢後的蓋茲比卻陷入了迷茫，「不是她不夠好，而是他的幻想太生動，生動到超越了她，超越了世間所有。」
這份執念令蓋茲比熬過生命的各樣風霜，竟連自己都糊塗了，內心繾綣思念的究竟是黛西，還是愛著黛西的年少自己……徬徨中夾雜一抹失望，也說不上重逢的黛西哪裡不夠好，但就是有股無法言喻悵然。
（五）湯姆與黛西住宅
此章牽涉了兩組出軌與婚姻關係的角力，蓋茲比介入了黛西與湯姆，湯姆則介入了梅朵與威爾森。而尼克與嬌丹小姐（黛西玩伴，亦是尼克曖昧對象）則像是旁觀者見證這場無法挽回的悲劇。
本為炫耀而提出換車乘坐的湯姆，非但沒挫弱蓋茲比的氣焰，還激得讓黛西跑去與蓋茲比同車。來到修車場加油的一行人，目睹了怒紅了眼的威爾森軟禁梅朵、四處找尋「小王」。各種惶惶不安的加疊，令黛西意外撞死衝出來攔車的梅朵。
幾天後，威爾森找上了當時與黛西同車的蓋茲比，誤會他是兇手，一聲槍響，結束蓋茲比傳奇的一生。
而另一頭，「幸好有蓋茲比幫忙頂罪」的黛西與「不能被發現梅朵是我情婦」的湯姆正忙著離開避避風頭。各懷鬼胎又心安理得的兩人，合拍極了。
重溫舊情、捨身為愛的蓋茲比，因頂替撞車事件而成為了名流圈避之不及的存在，偌大的庭院，以往總是夜夜笙歌，如今喪禮卻空空蕩蕩。曾經的「朋友」則半個人影都沒出現。目睹全程的尼克，內心既憤懣又無奈。
蓋茲比在假學歷、假身份的包裝下，有一顆真誠璀璨的心。反觀中出其他角色，徒有一身好背景、滿口禮儀道德，卻藏不住底下低劣而涼薄的虛情假意。
湯姆黛西表面上的體面高貴，上層名流的華麗造作，亦反襯出尼克的品德高潔。這位認識沒多久的「鄰居」一手包辦了蓋茲比死後的繁文縟節。
《大亨小傳》，流露出Scott Fitzgerald對於1920年代，紙醉金迷的上流社會最真實的批判，也是對自己過往生活，真切的紀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