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楚忻
2025年,對於氣候變遷議題而言將會是很重要的一年。第30屆聯合國氣候大會(COP30)即將於年底在巴西亞馬遜貝倫舉行,標示著《巴黎協定》簽訂的十週年,而各國也將面臨檢核五年一次的「國家自主貢獻」(NDC),檢驗著各國減碳的政策與進度。
然而,局勢卻不容我們樂觀。2024年是有紀錄以來最熱的一年,平均溫度已經比工業化水準高出攝氏1.5度,跨越了各國對抗氣候變遷所設下的第一道防線。而重要的排碳大國美國,也在川普上任的第一天再度退出《巴黎協定》,重啟化石燃料的開採,並展開取消電動車強制令等將加劇氣候變遷的政策。
看著全球極端氣候的新聞不斷播送、政治領袖們對氣候變遷議題的視而不見、以及社群媒體裡情緒張力滿溢的文字與影音……你是否也會感到憂心忡忡?對於在乎氣候變遷議題的社群,尤其是將受到氣候變遷衝擊最大的青年族群而言,許多人都產生憂鬱、焦慮、與沮喪的情緒。「氣候焦慮」這個越來越受到使用的詞彙,描述的就是這樣的現象。
Sarah Lowe,耶魯大學公共衛生學院社會與行為科學系臨床心理學家兼副教授說明,「氣候焦慮是對氣候變遷及其對自然環境和人類生存影響的擔憂。這種焦慮可能表現為入侵性的思緒或對未來災難、以及人類未來和世界長期狀況的焦慮感,甚至包括對自己後代的憂慮。這種情緒有生理層面的表現,可能包括心跳加速和呼吸急促,氣候焦慮也有行為層面的影響:當妨礙到個人的社交關係或在工作和學校的表現時。」(註1)
少子化的問題也和氣候變遷緊緊相依。2019 年,18歲的加拿大青年Emma開展了名為「沒有未來,沒有小孩(No Future, No Children)」的倡議,要求政府須對氣候變遷有所作為,否則自己與許多參與運動的青年們將拒絕生育下一代。著名醫學期刊《刺胳針》的研究調查了來自全球五大洲的青年,其中將近四成因為擔憂未來氣候變遷將嚴重影響人類生活,對於是否要生小孩充滿質疑。更有超過半數的人持悲觀想法,認為人類未來「註定毀滅」。(註2)
我自己對氣候變遷議題產生關注,開始的比許多青年朋友更晚。在大學畢業後,我開始接觸潛水這項休閒運動,迷戀上水下世界的繽紛多彩。2020年,台灣迎來近年來最炎熱的夏天,海水溫度攀升,使過去色彩繽紛的珊瑚群陷入大規模白化的危機。那一年,我在墾丁潛水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慘白死寂的珊瑚,魚群稀稀落落,海底世界成了一片荒蕪。我心頭一震,止不住面鏡底下的眼淚。那時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長久忽略的氣候變遷並非遙遠的議題,而是已經以如此直接、殘酷的方式,改變著我們的環境與生活。
隨著開始鑽研氣候議題、投入永續與氣候變遷倡議相關的工作,我的氣候焦慮卻不減反增。滿山滿谷的研究報告告訴我的都是壞消息、可怕的預測、令人絕望的未來。縱使工作偶爾有些成果,但這些滿足感卻很難跟著我太久。在看到隔天的新聞,或看到大多數人對氣候變遷仍然漠不關心時,我就又對自己與一切感到失望。這個世界雖然漸漸的有改變,但對於扭轉未來仍遠遠不夠。焦慮的情緒有時驅使我行動的助力,督促自己在生活中為環保學習與作出改變,或是在職涯上選擇更能對永續產生正面影響的工作,但這股焦慮有時卻會把我擊沈,讓我夜不能眠,或是喪失努力的動力。我就這麼週而復始的和這股焦慮對抗著。
找到同樣焦慮的同溫層,反而帶來安慰
面對這樣的情況,其實我們都沒有最好的解決方案。或許,現階段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找一群有著相似感受的人聚在一起相互取暖。我在荷蘭就讀永續企業管理的那一年,遇到了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同伴,我們都有著類似的焦慮。有時我們一起吃飯時聊著對世界局勢的擔憂,有時單純地發洩無力感,但也有時,我們會分享一些自己的學習或難得的好消息,互相鼓勵,讓彼此保持信心。雖然這些對話無法解決根本的問題,但至少讓我們明白彼此並不孤單,心情上也能獲得不少抒發與支持。
除了與朋友非正式的聊天抒發,「氣候咖啡館(Climate Cafe)」這類活動也蔚為風行。透過營造一個舒適、包容的空間,參與者可以在帶領者的主持下,在一個半至兩個小時的活動中討論各自如和看待氣候的變化,並分享心情與行動。(註3)
我在2023年的年底報名參與了由荷蘭學生團體主辦的其中一個場次。在活動中,我們首先透過紙筆以自然與氣候變遷為題,畫出了自己的感受,無論是恐懼、焦慮、還是各種與自然互動的兒時回憶。隨著分享展開,討論逐漸從彼此的創作延伸至我們關注氣候議題的契機,以及這份關注如何影響我們後續的行動與心路歷程。
儘管各自背景迥異,但我們都能在彼此的分享中找到極為相似的共鳴。例如許多人都分享到認為自己「做得不夠多」的愧疚感,例如在搭乘飛機旅遊時,理當應該抱著愉快的心情,卻對航程的碳排放感到罪惡;有時洗熱水澡洗得比較久、因為太熱開了空調,享受的同時也會譴責自己怎麼那麼自私;甚至沒有實踐純素生活都是我們經常覺得自己不夠好的原因之一。除了自我的矛盾,對外在世界也充滿了矛盾。一方面知道要保持希望,但卻對這個世界局勢的發展不抱期待。這些複雜又幽微的情緒,似乎成為了一大群青年在面對氣候變遷時感受的基調。
討論總是無法得出結論,畢竟世界的問題本就複雜難解。但我能確信的是,當我看見大家內心的掙扎與做出的努力,我真心覺得他們都很了不起,而在他們眼中,我似乎也是如此。這麼想著,便也慢慢接納自己了。
其他的應對方式
除了透過建立自己的社群,我們也有許多不同的應對方式。適時抽離過多的災難新聞與令人擔憂的資訊、多走入大自然,與土地連結、參與更多氣候變遷相關的工作與行動等,都可以幫助自己減緩焦慮的情緒。
去年年底,我因為工作緣故有幸參與了在高雄舉辦的國際樸門大會(IPC15)。樸門(Permaculture)是一種師法自然的設計方式,融合傳統生活智慧與現代生態學、地球科學等研究精華,並在全球遍地開花。活動中,我聽聞許多樸門設計的動人案例——有人將沙漠變為綠洲,有人重建受天災摧毀的社區,有人在戰爭中成為大家的避風港。因為篇幅關係無法贅述,但這場會議讓我重新認知,透過知識,我們可以將被動的焦慮轉化為行動,成為主動改變環境、打造更具韌性系統的人。
若焦慮已經嚴重影響日常的生活,尋求正規的醫療與諮商管道是必要的,但平時,我們也可以透過這些方法增加心理韌性。我也在學習與焦慮共處的路上,願我們不被它擊倒,因為我們的真正戰場不在於恐懼,而是在於行動和創造能改變世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