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李後璁
◎照片/李後璁 提供

嗨,親愛的大家,想想能在這裡稍微跟你(或妳)說話的時光,總會令我想像,你是什麼樣子,在什麼樣的狀態裡,展開閱讀這件事。

會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呢?

還會有前幾期的記憶嗎?我持續在這裡,幾個月一次的說說,那些自然與我在其中追尋的故事,你們是不是也正好用文字跟著我走了這幾年的累積呢?

或者這只是第一次你翻開這一頁,好奇的瞄了幾眼,然後想著,唉呀,這個專欄的作者好奇怪,怎麼在前頭囉哩囉唆了一大段話,他到底想要說什麼呢?

我啊,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是想像著你們而寫下的,無論是看了一陣子,或者剛巧翻開的你,我想像在學校裡的你,想分享一些些用文字所承載的故事給你。

我一直覺得,建立關係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在這個時代,我們很容易穿越時空,去跟過往所累積的人類智慧與資訊相遇,也可以透過人工智慧,去生成各種想像得到或想像不到的內容。

關係的網路,好像透過科技,可以創造與生成的路線龐大到不可思議,幾乎可以說,這是一個想像力的年代,只要你想像得到,就幾乎找得到讓事情實現的可能性(當然還有一些現實層面需要克服,但真的變容易許多)。

所以啊,我蠻珍惜可以用這樣的方式,透過文字的載體,去跟一個我也許這輩子不會見到的你,或者你也不會見到的我,彼此建立一些關係。

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希望是有一些個人的、私密一些些的(不要太超過,舒服的範圍內的),建立跟你與妳的關係。
我想說的是,我希望認識你/妳,也想被你/妳所認識。

即使只是在文字所創造出的紛圍之中,也許有一個小小的瞬間,理解那個讀與寫之間,連結出的某個關係。(寫與讀之間,我相信有一個神奇的、私密的、奇妙的連繫。)

話說回來,我想問你/妳,去過金門嗎?當「金門」這個訊息跳進腦袋裡,你想到的是什麼樣的「味道」呢,是帶著戰爭氣息的煙哨,或是只知道它是一座屬於臺灣的島嶼,只不過離對岸超級近的距離(金門離廈門只有10公里,離臺灣約可是有277 公里),金門啊,祂是臺灣唯一的花崗岩地形,在那裡種有小麥與高梁,還有很有名的牛肉乾與高樑酒。

我曾經對那邊,只有地名上的認識而已。

老實說,如果調查我想去的島嶼排名,金門應該離上榜還有一大段距離。

但就是這樣的我,因為各種因緣,這一年內去了三次,每一次都像是一次次被晃動那些內在的既定印象與想像,原來,我根本就沒有打開心,只是去跟島嶼相遇。

後來當地書店邀約我帶領一場金門的「野地走讀」,我頭痛了,這裡的自然大部分都是田野,一些綠意昂然的地方也基本上是廢棄或正在使用中的軍營,整座島最高的山脈是太武山,標高253公尺(小小的這樣)。

那幾天,我攤開地圖,去詢問島上的遊客中心,然後得到的一個個的困惑「這裡有你想要找的那種野地嗎?」那種人為干擾少少的,自然的植被已然漸漸穩定下來,擁有一種屬於島嶼本質的安定感的,那種地方。

我跑了人造植被的植物園,裡面的黃土地上植滿樹木,但底層的植被缺少溼潤的包覆,騎著機車鑽進各種人跡罕至的小道,只見木麻黃與荊棘的交織,在林間穿梭時,常過到鐵絲網或是荒草煙沒的舊營地。

最後,我跟一條小徑相遇了,2020年才被有心人再度走出來的一條小路徑,穿過舊營區之後,有一條小路,週圍包圍著至少十年未被過量干擾的平靜,路上沒有被人造的臺階所取代,是石頭、泥土與植物,爬著爬著,我進入到島嶼的中央山脈區域(太武山),這是一條由花崗岩堆疊的巨石陣,是用雙手去貼近岩石肌裡的觸摸。

隨著深入其中,心情越是振奮,這裡!還有未被人為大量影嚮的野地,走著岩石的路徑上,遠眺海平面,在山谷裡聽到水流的潺潺聲響,拉了繩索下切,鑽進茂密的灌叢後,竟然出現了一處小小的天然水潭,天啊,這裡真的是我以為的那座乾燥堅硬的島嶼嗎,在島嶼的心臟地帶,原來有著一池柔軟在其中,如此溼潤與溫柔。

超開心的,好像又打破了一些心中的以為,而是透過實際的經歷,去認識了一座島嶼。

於是我打了一篇文字,關於邀請人們走進這場走讀,先放掉一些心中已知的成見,從身體開始,去認識這裡。

走吧,我們去認識一座島嶼。
有的時候,會想要像這樣子,像介紹朋友一樣,跟人分享一處親近與私密的所在,輕盈的讓友誼如同草地上春天的發芽。

認識島嶼,用身心去建立「關係」。

一直覺得島嶼啊,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各有其特殊的調性。

海洋、山脈與森林累積出的故事。都是不斷沉積的土壤一般,堆疊出專屬的色彩。

我認識這座島嶼的路徑,是透過海水的浸潤、是走在木麻黃小徑裡的海風,是堅毅的花崗岩石塊堆疊出的蒼勁。

深愛自然的我,感受著這塊被人類使用的徹底的島嶼,突然有了一個念頭。
#在金門成為金門以前祂是一座島嶼

好像說了等於沒說,但我突然很想去連結這座島嶼原本的自然而然,祂是如此的承接了其上所有歷史或人文的故事與發生,但在那之前,島嶼就是島嶼。

島嶼是由石頭、土壤、植物、溪流,還有森林所交織而成的。無論上面的政權、生活形式,所有的生命,包含人類都依賴著、依靠著,好像理所當然,自古以來一直存在的這塊海洋上的支撐,一座島嶼。

然後就在上個月(2/22、23),我帶領了一群來自各地也包含在地的夥伴,一起走了進去。


我們在廢棄的營區空地上,在野草地上打滾與遊戲,神奇的是周圍的檸檬桉落葉,在草地上帶來一絲香草般的氣息,玩著追逐彼此的獵殺遊戲,在一個拌倒之後,承接的是冬天裡乾枯但柔軟的植披,一起用敬祈的心跟山說話,請祂允許我們的進入時,一位來自香港的朋友流下了眼淚,他說 : 因為縮小了自己,好像感受到山的接納,而這份包覆,他好懷念也好感激,在旅程的最後他說:「我以前上山都是為了看大大的景色,現在發現原來是來看自己。」

在山中行走,如果願意將自己縮小,常常就等於允許,讓大大的自然流進我們的心。

一起爬上一顆包覆著大石頭的榕樹,就像過往五十多年前,一群附近鄉村裡的孩子們,如同猴群般在樹梢享受清風。

一起靠在大石頭的陰影,分享背包裡每個人不同的食物,因為分享讓好吃的程度大大的豐盛

一同鑽進一處天然形成的洞穴,躺在裡面享受完全被山體擁抱的寧靜,全然的黑與寂靜,一如回到母親的子宮裡,不同的是,這是大地母親的身體裡。

最精彩的還是一起下到島嶼裡的水源地,我會一直記得在地的朋友興奮不已的大叫出聲:「媽媽!!」(我笑了,她最興奮的時候,竟是大叫母親)然後持續的說,住在島嶼多年,但完全沒想像過原來家鄉還有這樣溫柔的溼潤,在山裡。

她們雙手染上溼潤赤紅的紅土時,滿足的神情令我覺得,就是這座島嶼希望透過我、透過這次山行,分享給他們的事情。

我們一起建立了關係,無論認不認識、熟不熟悉,都沒有關係。

從此時此刻的願意開始,就好,都好。

最後在夕陽時段,給予彼此一段不長不短的獨處時間,看著大家在偌大的花崗岩石塊上,或躺或擁抱著大地,或者只是靜靜地望向遠方,那份平靜的時間,令人無比珍惜。

最後透過自由書寫,我們寫下了一些文字,在當時我突然有一股內在的湧動,提筆快速的寫了下面的字句:

我想忘記祢的名字來記住,什麼是祢

這座島嶼告訴我,祂擁有屬於自己的歷史

不是文字,而是岩石寫的詩,是風在其中刻出的字,是草木在其中點綴的話

原來這座島嶼,有祂自己的歷史,而人類啊,也是史詩裡的篇章

走在這裡,被這裡擁抱著,感受到古老與新生不斷往返,而當下,是多少過去與未來的橋呢?

我是不是也是因為一份註定,所以來到?

風持續的吹,一群人在石頭上寫著詩句,用文字寫下此時此刻的曾經,河流一樣的時間,沖刷著白紙上,留下如同石頭、草木、河流的記憶,好像是一樣的、一樣的。

我們寫著因祢而起的詩,因為走在你用時光堆疊的詩裡,原來啊,我的說,也是祢的話所包含了。

在這裡,我想忘記祢的名字來記住,什麼是祢

祢是土、是風、是河流的咏嘆,是生命交織的故事


是承接海洋上呼吸的孤獨,但又連結一切的豐厚

站在祢之上,透過祢、感覺祢、謝謝祢

祢的存在,好重要

一如我、一如祢
在這裡。

 

寫完嘆了一口氣,好謝謝這座島嶼所教導我的事。

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跟祂相遇,但祂依然在這裡,承接著生命,一如往厝,讓故事持續的編織,只是我好希望我們人啊,多回頭望向大地,多一些的溫柔,因為沒有大地,我們無處可去。

就像這篇文字,透過這本刊物的乘載,讓我們彼此在寫與讀之中相遇,願所有的關係,都帶來珍貴的學習,或者只是幾個小小的莞爾一笑也可以。

期待與你/妳的下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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