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首觀之,項為之強,睜大雙眼掃描各個角落。絕不留蚊於素帳中,不故作浪漫以煙徐噴之,更別說使之沖煙飛鳴,我要讓「他」連喘息的空間都沒有;以電蚊拍向之疾速揮去,「啪搭」一聲,眼前礙眼的渺小飛行物消失,留下空氣中一股烤焦的臭味,真為之怡然稱快。

為何沈復先生能將蚊子私擬作群鶴舞空?鶴是如此優雅,而蚊子卻是如此擾人。我討厭蚊子。與其說討厭,不如說恨之透頂。不明白小小蚊子何以那樣的放肆、恣意妄為,「他」是我的敵人。

極細小的口器,好似一根注射針,扎進我極薄的皮層,吸取我的血液,填飽飢餓的肚子後,將他的唾液併作回禮贈予我。我一點也不想接收,卻不能謝絕,無奈又被占了便宜,如以十匹馬換來一隻雞般的委屈。好歹雞可以買賣、飼養、食用,這腫包卻是擾我兩、三天的麻煩。紅、腫、癢、痛、憤,我伸出五支手指頭,不介意指甲是長或短,只是使命狂抓,最終抓破皮,甚至流血。

物理,是個摧殘腦袋的科目,每每想到解題技巧時,他卻不懷好意地出現在我的視野裡讓我分心,抑或是來個突襲,讓我猝不及防,使得梳理好的思緒又變得雜亂無章。到碧葉扶疏、鬱鬱青青的深山裡放鬆心情,享受大自然的洗禮時,外露的肢體肌膚卻被成千上萬的小黑蚊附著,本以為無足掛懷,但蛺蠓之吮咂,更比家蚊令人癢得難耐,頓時像格列佛被小小人攻擊一樣,倉皇失據,不知所措。

好幾個晚上,酣睡之際,蚊子振動翅膀,摩擦空氣,敲擊我的耳膜。「嗡…嗡…嗡…」的聲音好似小小電流,唯自耳朵穿透到腦裡的聲音卻是天打雷劈般的震耳欲聾,不待或千或百的夏蚊,那聲音已令人完全清醒。下意識地往耳朵拍了一下,逮不著他,倒是摑了自己一巴掌,令我氣急敗壞。迅速的把燈全部打開,燈火通明的樣子像是昭告天下家裡遭小偷了,真的是小偷,偷走我的完整睡眠。雙層井字型的通電網交錯排列,兼有照明功能的電蚊拍是我的青龍偃月刀,我緊握在手,準備把黃忠引出來大戰三百回合。在稜角有致的臥室裡,他一定躲在某個角落暗自譏諷我,我將挑起的是激烈的對戰,他卻當作躲貓貓般嬉遊,這敵暗我明的處境,令人忿狷又焦躁。

在我稍顯疲態的對峙中,他第一次現身,我猝不及防,只見一個小黑點在空中閃現卻又倏地消失。受到如此挑釁,更是使我怒火中燒,我五指用力,感受到每一條肌肉都緊繃著。我緊握著武器,血管浮現在手背上,手汗直流,我緊繃地如拉滿弓的箭。我希望能像紀昌求師射箭於飛衛一樣,將一隻蝨子看得如車輪般大。即便我已經把蚊子看得跟車輪一樣巨大,我的臥室卻更大如廢車廠。他再次出現時,我的視線緊盯著他,眼皮絲毫不敢眨一下,眼珠子瞪得發乾,他不刻意與我保持距離,反而貼近我,像XYZ的座標上的動點P,像指揮家手中的指揮棒,看不出個規律,卻似乎有個可循的節奏,上下擺動著。我計算著拍子與他之間的相對運動,大拇指按下握把上的按鈕,接著手臂施予一個加速度,比他大數十倍的通電的網子不偏不倚的命中他。空氣中傳來熟悉的烤焦臭味,我望著自己冒汗的掌心,充滿血絲無神的眼,真是狼狽。

方躺下,嗡嗡聲又起,我真的以為是幻覺。開燈後,另一個他竟在潔淨的白色牆上停留,也許是休息,或許在張揚自己的所在,完全未受剛才大戰的影響。我的手掌搶在腦神經穿越脊髓、脊神經前便往牆上猛地拍下去。低沉的「砰」的一聲,名副其實地請出了張愛玲的「一抹蚊子血」。把衛生紙作白布,簡單地替他蓋上,擦拭牆上的血跡,白布併著屍體一塊兒丟向垃圾桶,作為他的棺木。望鬧鐘瞄了一眼,凌晨兩點,完全沒有大獲全勝的喜悅。

群鶴舞空,根本就是詛咒,又一隻鶴唳飛鳴。像個男子漢,徒手對決吧!看準了目標,雙臂牽動著雙手,以迅雷不及掩耳般之快速向之伸去、合掌,絲毫不留給他任何活命的空間。「啪!」清脆而響徹雲霄的一聲,紅得發燙的手掌心,以及粉身齎骨的屍體。走向洗手檯,打開水龍頭,使水柱沖向手掌與手腕交接處,流水將死去的他帶離我的掌心,墜落在洗手檯底,自手留下的水再將其沖入排水孔,天「蚊」永隔。

要是這世界上沒有蚊子,該有多好?我常這樣想。從包覆著蚊子的琥珀化石來看,蚊子已經在地球上繁衍了上億年了,可見要這生物消失是極其困難的。一般情況,我皆以法家之嚴刑峻法,處置那惡貫滿盈的蚊子;倘若韓愈遭逢蚊蚋,恐也「列山澤,罔繩擉刃,以除『蟲』蛇惡物為民害者,驅而出之四海之外。」;抑或是如陰陽家,欺瞞蚊子,好讓他以為我在裝神弄鬼,使他在「陰風慘慘」的冷氣房中失去攻擊我的意念。

我無法效法道家那無為而治的精神。最終,只好呼喚非攻的墨家,以他的聰明巧智,為我趕走邪惡的蚊子軍團。還是不行的話,親愛的沈復先生,請您把青雲白鶴收回去吧!

 

♦原作為107明道文學獎 高中散文組 第四名 作品


 

黃戎僔

高二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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