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箱一刀刀被劃開,灰塵在空中飄揚,紙板的味道充滿了整間教室,那是一種再也樸實不過的味道,如路邊的樹叢,雖然不讓人感到雀躍,卻有種憨厚的慈祥。同時,也象徵著時間的流轉,只有每年的學期初,才會聞到這個這種味道,告訴著我們時間的流逝與學測的逼近。

撫摸著最新的書本,感受那尚未剝落的小沙粒,漫漫的用指尖輕觸帶微微黏性的書皮。然而,湊近鼻子,我隨即被那油漆似的氣味嗆得連忙咳了三下。這嗆鼻的辛味從來不是我所預期的,又或者只是之前沒有發現。低頭看著書本,紙上充滿各種千奇百怪的公式,還有那些名字比微積分還複雜的古人,更有許許多各種各色人的照片,我越是專心地盯著紙上的一處,那旋繞更誇張,紙上的世界正在跳著快速到令人噁心的華爾滋;顏色的鮮明,不僅無法使旋轉停止,反而加深了刺激。眼皮緊繃的是我無法閉上眼睛,雙眼被書本當作皮球,先被拋到空中,接著在泥土裡凌虐,最後被擲到充滿礫石地柏油路,深呼吸一口,油漆似嗆鼻味割下鼻子裡的一塊肉。

我費力得閉上雙眼,闔上課本。呼!

撕開書本上的薄膜,撫摸著顆粒感的書皮。打開厚厚的書,單手握著,用拇指快速的翻過,一個字也沒看著,卻聞到了那夢寐以求的氣味。微微的清新,將平凡的紙香提升到另一層次,卻並不會過度搶戲,宛如繪畫的山水背景;最熟悉的墨味,稍些的被淡化,將我從繽紛夢境拉回紙香的現實,是風景畫裡的陰影,是最真實的一面,也是我們最熟悉的;最後的丁點墨香,是最迷人的,不會過度的閃耀,而是強調那收尾的韻味,這是藝術中最美的留白。看著封底的簡介,心情被堆疊的越來越高漲。翻開首頁,跳進這個世界,嘴角不經意上揚。
若小說是酒吧,我則是每天醉在最深處邊緣的座位,並不求什麼風頭,只希望不被注意到,拿著一小杯白蘭地,靜靜的觀察周邊的人。一個粗獷男人用魅惑的眼神看著對面女孩,一個失落披頭散髮的老女人嘴裡咕噥著什麼,一位穿著阿曼尼的男子憤怒得向同穿西裝的同事咆哮。坐在旁邊仔細的觀察,時不時的思考著這些人物的故事。有時見到一位長相不凡的女子,心有所動,卻不能有任何行動,畢盡我只存在在那個角落。但是,這若有似無的喜歡,不就應該是這樣有些微距離嗎?時不時,甚至會與她不小心對到眼,那觸電的感動也只有在這兒會有的。他們不注意到我,我卻能夠抓住人們的每個舉動。我不是主角,只是這間酒館的過客,裡頭所發生的事情與我無關,但卻繽紛有趣。我不用注意我的衣著,裸著身子、裹著棉被有都隨我高興,不用理會別人的阻撓,甚至可以戴上我的濾鏡,以我的視角觀賞館子裡的一切。快樂,真的快樂。

然而,課本並不是如此。

課本是法院,我是辯護律師。必須與檢查官一來一往的悍衛我的客戶。檢察官是匹狡猾的狼,卻是這個社會眼中的正義使者,然而,他們古板不知變通,往往攻擊無關大局的小地方,也往往為了追查一個犯人而犧牲了提供大方向的線索,諷刺地,他們的地位卻無可撼動。我孤軍奮戰,沒人願意幫助我,獨自面對地檢署大軍的的攻擊,如同在大浪中矮小的孤島,我仔細的翻閱法典,絞盡心力得寫下訴狀,一字一句的閱讀尋找法的特例。我成為一切的焦點,站在舞台的中央,被每盞燈光照得刺眼,沒法在躲在陰暗的角落,沒有靜靜一人的機會。坐在旁聽席的新進律師,各個都是面帶假惺惺的微笑,卻都希望我能輸掉官司,縱使他們都與案子皆不熟識,但是,我若失敗,他們的紀錄就便能更勝我一籌,或許有些是我熟識的朋友,但是在法庭,就不再有這層關係,更不用說與檢察官打官司。我的品德與過去被放大檢視,好似我也是共犯,檢察官大法厥詞的把事實扭曲,有時我甚至相信了他的說法,堅定的心被些微動搖,開始對客戶起疑心,甚至懷疑自己。我心力交瘁,無力反駁那似真的假說,只能懇求寬恕。然而,法官卻不領情,表面上雖說是事實與法律共同的結果,但是,我卻感受到最初判決的並不是法官,而是這個偏激的社會價值。
判決書下來。幾行句子,我的客戶失去一輩子的自由。幾萬個字,象徵著我的失敗。紙的墨味,那麼的噁心,那麼的酸。
我晃了晃腦袋,將自己拉回現實,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只是在胡思亂想。桌上的課本依舊在那裡,旋轉的記憶慢慢浮現,連忙轉開,抱著頭、抓著髮,不知該如何是好。小說的世界是這麼的美妙,帶有著甜甜酒香,而教科書的死板生硬,卻使我畏懼。但是,窩在酒吧總會有一天會因沒能力消費被趕出來。雖然在酒吧很快樂,但是我並不能每天奢迷得活在歡樂泡泡裡頭,這是社會的現實。而這社會並不會因為我而改變,只有自己的心態才可以被改變,在這大浪頭下我必須低頭。我知道課本依舊是那樣的嗆鼻,但是我必須克服。我要逼迫自己融入社會,唯有如此才有資本繼續保有我的興趣喜好。

我必須強迫自己。

我閉上雙眼,翻開課本,深呼一口氣,然後,將臉湊近。氧氣慢慢消逝,二氧化碳佔據了全身,我將臉壓在書本前,堅決得不移動身體。肺臟漸漸感到疼痛,該面對的還是會來,接著,猛吸一口氣,萬箭刺進我的鼻腔,鼻粘膜應該流些血,那箭刺穿氣管頂部,逼近視網膜。我繼續忍著,穩定的,吸氣、吐氣、吸氣、吐氣,縱使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天堂路。我移動了一下身子,但身體早已被壓的如煤炭般僵硬。那箭刺破了視網膜,接著在眼球裡如煙火般爆炸,我的眼睛燃起烈火,痛得我張開雙眼,好似在等待這刻,紙上的文字再次開始旋轉,慢慢得越來越快,這回更躍出平面,如帶有尖刺的飛魚,圖示、年代表鑽進了燃燒中我的眼球,註釋、畫像次穿了耳膜,耳朵出現爆裂聲,他們在我頭顱裡狂歡,歡聲高唱著勝利。全身的每條肌肉都筋繃,身體不自覺的顫抖,眼球的血管突出到瀕臨爆裂邊緣,毛髮驚恐的豎立著,冰冷的汗水大量湧出。我無法大喊,喉嚨早已潰爛。我仍繼續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眼前一片模糊,鮮豔紅色的烈火與書本交織成一幅流動的畫作。耳朵中的歌聲,混合著耳鳴,時而清楚,時而刺痛。再次閉上雙眼。鼻子早已麻木,不知分不清是箭,還是眼球的大火刺痛著它。
再次張開眼睛,模糊的視線慢慢恢復,熊熊烈火也逐漸化為些微火光,歡唱的聲音漸弱,身子也不在顫動。那箭兒慢慢消失,不知為何。腦袋漸漸平緩,耳朵也不再疼痛。剛剛的一切好似沒有發生。我仍在吸氣、吐氣。文字回到句子的懷抱,句子找回自己的文字。課本不再發出聲響。房間一片無聲。

我再吸一口氣,那嗆鼻的味到,不見了。成功了。然而,所有的味道卻都消失,連些微的紙味都沒有。我拿起筆,開始讀書。至少,書本沒有我不喜歡的味道。
沒有那嗆鼻的味道,就已經很好了。

♦原作為107明道文學獎 高中散文組 第二名 作品


 

程寶慶

高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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