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嗶—-」心電圖儀在手術房中發出刺耳的聲響,醫生看著儀器上顯示的0,無法再次說出繼續急救的話語……。
  「凌晨兩點時,一名趙姓貨車司機疑似因疲勞駕駛,未注意前方車況,煞車不及撞上前方自小客車,然後又往前追撞了數十公尺…」新聞播報著凌晨時發生的一場死亡車禍,急診處恢復了往常的節奏,所有人有條不紊的做著自己的事,一點也看不出凌晨時匆忙的影子。
  這裡是市立心祥醫院,凌晨兩點發生的那場死亡車禍,距離最近的就是這裡,重傷傷患都往這裡送,急診室的醫生不論是值班的或是正在休息的,只要還在醫院都被叫來處理緊急狀況。
  蕭玨當時正在休息室休息,迷茫間被叫起,當被告知一場重大車禍發生後,眼中的睡意散去,一邊準備手術,一邊聽著護士在一旁快速告知傷患情況
  「傷患為被貨車司機撞到的第一輛車的駕駛人,胸腔內出血……」蕭玨聽完護士的話,心中已有傷患的大致情形。但踏入手術房的那一刻,饒是開過上百場刀的蕭玨也不禁錯愕了一下。
  躺在手術台上的傷患,除了是整場車禍最嚴重的患者以外,同時還是他的未婚妻—白簡。蕭玨愣了一瞬後,身為醫師的他馬上反應過來,在此時此刻,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盡力從死神手中搶人。
  「手術刀……」蕭玨的聲音有著輕微地顫抖,但他仍穩當地接過助手遞來的手術刀,穩健地進行著手術。
  手術進行了一個多小時,中間傷患心跳停止了兩次,但都被搶救了回來;可在三點時,白簡的生命徵象數值不斷下降,不論進行何種急救都無法挽回,蕭玨只能眼睜睜看著生命的流逝,回天乏術。
  「醫師,已經…沒辦法了。」一位認識白簡的護士小心翼翼地開口,死亡證明必須由醫師親手開立,所有人都不敢說話,手術房中一片靜默。
  「…凌晨三時二十四分,傷患白簡經急救多次後…傷重不治。」蕭玨沉默地看著心電圖儀上顯示的0,沉重開口。然而他並沒有沉痛太久,手術房外面還有許多傷患在等著救治,個人的情感只能先暫時撇到一旁。
  一陣兵荒馬亂後,再閒下來已經是凌晨六點。
  除了值班的急診醫師,其他被臨時叫來的人都伸了伸懶腰,整理一下東西,準備回家休息。但在休息室的一隅,蕭玨還穿著醫師服,看著手中的手機。
  急診室的人都知道,這場車禍只帶走了一條人命,而恰好逝去的,就是白簡。
  「蕭玨,你也回家休息一下吧!我幫你請幾天假,你…回去處理一下後事吧。」一個醫師開口,蕭玨的醫術在急診部是數一數二的,他沒辦法搶回來的人命,換到其他人手中也別無他法。
  蕭玨朝他點點頭,轉身收拾自己的東西。等到所有人都離開後,蕭玨看著自己櫃子門上貼著和未婚妻的合照,狠狠地捶了牆。

  陰間地府
  白簡倉促地站在判官前面,由著判官左右打量。
  「白小姐,妳意外身亡,在陽間有著強烈的羈絆,我們無法讓這樣狀態的妳進入輪迴。」判官打量白簡許久後說道,「妳…可以先去人間生活;別擔心,這類事情我們處理過很多次,一切流程都由我們規劃。」判官從一旁的櫃子中拿出一份文件,「按規定,到人間是需要簽契約的,我很忙就先不跟妳多說了,這上面有更詳細的說明,看完沒問題後在最後一頁乙方的位置簽名就行。」說完,轉身跟另一個走進來的婆婆說話。
  白簡聽完判官的話,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父母,她伸手接過判官遞過來的契約書,認真翻看起來。
  契約書似乎是為了讓所有年齡層的人都方便理解,用的文字很淺白,甚至還附有注音,白簡一字一句看過去,完全不需要動腦,覺得要是世上每份契約都能長這樣就好了。契約書寫得很詳細,就算文字再淺白,白簡看完還是花了半個鐘頭,而最後一項,大約是整份契約書最籠統的一條了。
  “乙方可入夢陽間之人,詳情請洽當場判官。”白簡抬起頭看了看判官,他似乎…空閒下來了?
  「判官……大人,契約書上這最後一條提到的『入夢』是甚麼意思呢?」白簡小心翼翼地提問,判官放下喝了一口的茶,回答:「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可以進去陽間之人的夢裡。」
  白簡被噎了下,她當然從字面上就能猜出意思,但沒想到委婉地詢問居然得出一個這麼荒唐的答案,「…我想問的是入夢的詳情。」
  判官露出了“妳早點說不就好了”的表情,令白簡無語至極,「入夢只能入對自己有著強烈羈絆之人的夢,而且夢中是由做夢之人主宰的…舉例來說,他現在的夢中場景是世界末日,而妳入夢是無法自己選擇想成為什麼身分的,可能是世界末日的受害者也可能不是,也無法改變夢境,如果夢中世界真的毀滅了,妳無法挽救世界。」
  判官拿起茶喝了一口繼續說:「如果妳運氣好,入夢時那人並沒有任何夢境,那麼妳跟他對話的機率會大大提升;不過入夢是有次數限制的,妳只能入同一個人的夢三次。」
  白簡聽完判官的說明後陷入沉默,判官也不催促她,只坐在一旁默默喝自己的茶,過了一會兒後,白簡拿起放在一旁的筆,在乙方的位置簽下自己的名字。
  判官拿起契約翻了翻,確定沒有任何問題,在甲方的位置簽上自己的名字後,拿起代表職位的印章,重重地蓋了下去,「以判官之名,天地為證,契約生效!」
  當判官最後一字落下,白簡感覺到一道白光刺眼的讓她睜不開眼,等到光芒散去再睜眼時,她已站在「自己」的旁邊。
  正確地說,是站在已經死去的自己肉體的旁邊。
  
  白簡看了看「自己」的臉色,除了有些病態的蒼白外,和平常也沒什麼不同;觀察完自己,白簡轉身,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手術房內剛確認完死亡時間,還沒有進行整理。
  白簡跟著其中一個護士走出手術房,就看到正在認真洗手的蕭玨,他臉色正常,眼睛專注地自己的雙手。不過跟他相處許久的白簡可以感受得出來,他的心情並不如他所表現的那般平靜。
  蕭玨洗完手、換下手術服後,又回到急診部處理其他傷患,而這段期間白簡都一直跟在他身邊,看著他工作。一開始知道自己的開刀醫師是蕭玨是有點驚訝的,不過之後湧起的是滿滿的愧疚之情,白簡清楚蕭玨的個性,他一定會將自己的死歸咎於他自己身上。
  生死有命,並不是人們想要甚麼結局就能得到。
  看著蕭玨投入在忙碌的工作當中,白簡有些心疼,但身為一個魂體,她卻甚麼都沒辦法做……,幸虧有人注意到蕭玨的狀況,讓他回去休息。
  然而看著蕭玨在空無一人的休息室狠狠地搥牆時,白簡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死在這個男人心中留下一道深刻的傷痕。
  
  蕭玨休假了兩天,這兩天他並沒有像其他人所想像的一樣待在家放鬆,白簡看著他回去探望自己的父母,並和他們討論喪禮細節。儘管白父白母都認為蕭玨並沒有必要這麼做,他仍然堅持要親力親為,白父白母說不過他,只好由著他來。只提醒他不要太操勞,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等等話語。
  白簡趁著蕭玨待在白家的兩天一夜中,進入了白父白母的夢,幸運的是白父白母她進入時恰好都是沒有夢境的情況,讓三人聊了好一陣子。不過她還沒有打算進入蕭玨的夢中,一來是這兩日他的睡眠時間都不長,二來是害怕他會不斷重複夢到自己死去那一幕,雖然自己死去時並沒有感覺,但白簡並不想在他的夢中看到那個畫面。
  兩天很快就過去,蕭玨回歸了正常生活,而白簡則每日默默地陪伴他上下班、看著他做著急診部一成不變的工作;假日則去陪伴白父白母,和他們討論喪禮的細節。
  經過大半個月沒日沒夜的加班,蕭玨得到了十天的假期,而後天就是白簡出殯的日子。白簡看著蕭玨拖著疲憊的身軀,踏著蹣跚的腳步走進兩人共租的房子內,這是兩週以來蕭玨第一次回到這裡。從客廳開始就能看到兩人滿滿的回憶,一起出遊玩的照片、一起選購的家具……一切都保持在白簡出門的樣子,就彷彿她一直都在。
  白簡看著蕭玨愣愣地坐在沙發上許久,忽然,他站起來走進臥室,打開兩人一起選的白樺木衣櫃。衣櫃裡是兩種截然不同風格的衣服,一邊是簡單的素色襯衫,另一邊是各式顏色都有的T恤、褲裙、長裙等等,他從客廳拿了一個大紙箱,默默地將屬於白簡的衣物放入箱中。
  白簡靜默地看著他的動作,她記得他們以前聊天時曾開玩笑地提到萬一兩人間有一人不幸逝去時遺物該怎麼辦,她說:「…我的衣服那麼多,就收一收拿去捐好了!與其留下來觸景傷情,不如捐出去善事吧!至於其他物品……」白簡繼續天馬行空地說著,當時蕭玨聽完只是笑了笑,白簡一直以為他不以為意,現在才知道,原來他記得自己說過的所有話語。
  蕭玨花了整天上午清理了所有白簡生活的痕跡,白簡一直以為自己的東西並不多,但看著蕭玨清出一箱又一箱的物品後…她臉色有點微紅。「呼…總算清完了,再來就是…」蕭玨轉身走進臥室,白簡跟著他走進去,看著他拿出十多張照片;那是白簡為了布置臥室而影印的兩人合照。
  「不會痛的…老婆。」蕭玨低語了一句,拿起剪刀剪起第一張照片,白簡看著這幕愣住了,剛剛蕭玨清掉的物品都是之前自己有提到過的,但她沒想到蕭玨如此絕情,彷彿這世上從來沒有白簡的存在。
  白簡走出房外,覺得心頭湧上一陣難過,儘管他們已經訂婚,儘管再過不久後就要成為合法夫妻……但終究抵不過生與死的距離,她才在蕭玨的生命中消失不到一個月,他就已經在消除自己生活的所有痕跡……白簡默默蹲下將頭埋入雙膝中,留下了死亡以來第一滴淚。
  
  到了白簡出殯那天,蕭玨很早就到達現場,看著禮儀師布置、準備,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白簡也跟著到了現場,不得不說看著自己出殯的心情是很奇妙的,白簡嘆了口氣,看著現場忙碌的人們,默默地在心中道了一聲「辛苦了。」
  時辰已至,眾人也都就位,白簡看著自己的父母在禮儀師的引導下進行儀式,心中湧起一股愧疚,讓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這大約是為人子女最不肖的事情之一吧!接著是蕭玨祭拜,因為兩人只是訂婚並沒有結婚,他只能用朋友的禮儀進行悼念,白簡看完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人悼念完自己,覺得有些受不住現場的氣氛,靜靜地走出會場。
  儀式進行的很順利,現場的儀式進行完,要將白簡的大體拿去火化。
  白簡有跟去看火化的過程,當大體放進火爐時眾人大喊「火來了,小簡∕白簡快離開!」她真的有一股衝動想轉身離開那個地方,不過她忍住了,陪著眾人完成所有包括撿骨的儀式。
  出殯後,所有事情就告一段落,除了要在禮儀師指定的日子進行祭拜跟一些傳統習俗需要記得,比起出殯前,大家都能好好喘一口氣。
  蕭玨當晚住在白家,聽著白家父母的話淨身、盥洗,卸下一身的重擔。白簡觀察了一會兒,覺得今晚蕭玨大概不會像之前一樣睡眠時間很短暫,她給自己打了打氣,決定今晚入蕭玨的夢。
  蕭玨洗完澡後躺在床上看了下資料,雖說是放假,但還是有些文書資料是需要處理的。大約一小時後,約莫是有些累了,他抬起頭來看了看時間,恰好對上在一旁偷看他的白簡的視線。儘管知道他應該是看不到自己的,白簡還是心虛地挪開了目光,悄悄地往旁邊挪了挪。
  「今天早些睡吧…」蕭玨喃喃道,今日和往常不同,彷彿有道聲音在告訴他趕快入睡;而且他有種預感,今晚可以獲得一夜好眠。將資料收好、關上燈,蕭玨躺上床,累積許久的疲憊一擁而上,讓他快速地進入了美好的夢鄉。
  白簡坐在一旁看著蕭玨寧靜的睡顏,估算了一下時間,兩個小時…應該夠了吧?白簡悄悄地靠近,不自覺地放輕了動作,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個魂體,不論怎麼粗手粗腳動作都是不會有聲響的。她慢慢地靠近蕭玨的臉,兩人額碰額,白簡眼前一陣白光閃過,進入蕭玨的夢中。
  和之前進入自己父母的狀況不同,蕭玨正在作夢,夢中場景是兩人初識的咖啡廳,當時的蕭玨是年輕有為的醫師,而白簡則是剛踏入社會初出茅廬的律師。兩人相識是因為一場土地方面的糾紛,當時蕭玨父母雙亡,在遺產方面產生了一些問題,他既煩惱又無助,求助於身邊朋友但都沒有人了解這方面的事情,最後是經由一個朋友牽線,認識了白簡。
  如同兩人第一次見面一樣,蕭玨坐在白簡對面,兩人靜默無語。白簡偷偷地看著蕭玨,不敢像魂體時正大光明地盯著他看,畢竟她不清楚在夢中自己的行為會造成甚麼影響。
  「…小簡,妳是特意在這天來看我的嗎?」蕭玨笑著對白簡問道,白簡嘗試著張了張口,發現可以依照自己的意識說話,看來這場夢境只是多了一場場景,行為可以自己操控。
  「是啊!我注意你好幾天了,你怎麼可以在我離開後就不注意身體呢,跟你講過多少次了…」白簡以為自己是沒多少話可說的,但事實卻是一開口就停不下來,她心中早已堆積許多話語;蕭玨一句話都沒回,只是微笑地看著白簡,時不時地點頭回應。
  不知過了多久,白簡說得口乾舌燥,停下來休息一會兒,蕭玨貼心地遞上一杯飲料,白簡喝了一口潤了潤喉,本來想繼續說,但看著面前的蕭玨,終究嘆了口氣,說:「…算了不說你了,你只要記得我一直都看著你,所以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我擔心!」
  蕭玨認真地點了點頭:「小簡,妳…不怪我嗎?」白簡疑惑地搖了搖頭,她不知道自己要怪他甚麼。
  「我沒有把妳救回來,如果我的醫術再優秀一點,或許…妳就不會…」蕭玨的話說到一半就被白簡打斷,「生死有命,這並不是你的錯,如果這樣說的話,我這麼晚回家不也是錯嗎?」蕭玨被白簡堵得說不出話,從以前到現在,在話語上白簡一直都是佔上風的人。
  「好了別說這個啦,」白簡像是安撫大型犬一般摸了摸蕭玨的頭,轉移話題,「跟我說說爸媽的狀況吧!」蕭玨在白簡的手下點了點頭,緩緩說起白父白母的近況。白簡並沒有說她其實知道父母的近況,但為了轉移蕭玨的注意力,做什麼都可以。兩人聊天聊了許久,從近況到以前發生的趣事,彷彿回到過去的樣子。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白簡注意到夢中的場景變得有些模糊,她明白,這場夢大約快要結束了……。
  白簡忽然走到蕭玨的旁邊,緊緊地抱著他,他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緊緊地回抱;如同來時的一道白光,白簡離開了蕭玨的夢中。
  時間大約凌晨四點,白簡看著還在睡的蕭玨,靜靜地躺在他身旁,似乎就算不入夢,只要這樣躺在他旁邊,他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蕭玨這一覺睡得很沉,而且沒有像前幾天一樣突然驚醒,一覺到天明。蕭玨睡醒時心中空落落的,白簡看著他愣愣地坐在床上,忽地,蕭玨落下了眼淚,白簡心疼地想擦去他的眼淚,但卻只能看著自己的手穿過他的臉,什麼都不能做……。蕭玨感覺到臉上一陣涼意,用手一摸才發現,原來是眼淚,在白簡出殯的時候他都沒哭,然而昨晚夢到白簡,發現她過得很好時……不禁流下欣慰、愧疚等各種感情交織在一起的眼淚。
  一個人的夢可以反映出一個人心中最深處的一面,而蕭玨心中最深處的,就是白簡最平常的樣子。
  接下來幾天假期,蕭玨除了買生活用品外都沒有出門,而白簡一直跟著他,看著他似乎走出失去自己的傷痛,心中有著欣慰,以及一絲不明的情感。
  
  時光流逝,白簡一直跟在蕭玨的身旁生活,看著他代替自己照顧自己的父母、工作升階,甚至在白簡過世兩年後交了一個新的女朋友—慕雅欣。當時蕭玨在準備告白時,白簡在旁邊看著是替他興奮的,甚至在心中祈禱著他能夠成功;而女生接受告白時也真心的替蕭玨開心,因為她知道,這意味著蕭玨已經……。
  蕭玨和慕雅欣的感情發展的很順利,在兩人交往半年後,蕭玨做出了一件事,讓白簡驚訝不已。
  那是他們兩人約好要共進晚餐的一晚,白簡看著蕭玨在鏡子前隆重地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在一旁滿意地點了點頭。「已經很帥了啦!雅欣看到都會挪不開眼了!」白簡從一年前就會這樣打趣蕭玨,而且知道他聽不到,有時講的話簡直讓人不敢直視。
  在講完這句話後,蕭玨滿意地點了點頭,拿起放在一旁的書翻閱起來,白簡好奇地湊上去看,一般蕭玨在看書時她是不會偷看的,但蕭玨每次拿起這本書時就充滿笑容,心中的好奇早就壓抑不住,偷偷摸摸地探頭望去。
  那是一本相簿,而相簿中貼滿了蕭玨和白簡的合照。白簡驚訝不已,接著發現裡面有些照片是修剪、拼貼過的,腦中浮現起兩年前自己剛過世看到的一幕,當時看到蕭玨拿起剪刀剪照片時是難受的,卻沒想到她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將兩人的回憶留下……。
  「小簡,如果妳還在的話一定會跟雅欣成為好朋友吧!最近…我想和她求婚。」蕭玨臉上帶著懷念的笑容說道,白簡看著他的面容也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
  蕭玨帶著相簿和戒指去赴會,在吃完晚餐後拿出相簿和慕雅欣說出自己和白簡的故事,慕雅欣是一個情感很豐富的人,聽完兩人的故事淚流滿面,蕭玨哭笑不得地抱著她、安慰她,等到她情緒比較平穩時,拿出準備已久的戒指,半跪道:「妳願意,嫁給我嗎?」白簡在一旁看著整個過程,終於等到了自己最想聽到的話,大喊著:「答應他!答應他!」,餐廳的人也大喊著,慕雅欣一開始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嚇到,隨即吸著鼻子,紅著臉回答:「…我願意!」
  兩人的婚期很快就訂下,半年後順利步入禮堂。結婚當天,並不是以來賓的身分參加婚禮,而是以蕭玨的乾爹乾娘身分出席婚禮,白簡的照片也被帶至會場,照片上燦爛的笑容彷彿帶著滿滿的祝福。婚禮主持人在一開始就講起蕭玨和白簡的故事,讓會場眾人都感動不已。
  婚禮圓滿的結束,白簡開心地看著新出爐的新人,心中的幸福感彷彿都要溢出來了。
  婚禮一週後,白簡找了一晚進入蕭玨的夢中,她希望,自己能有機會將心中的祝福親口傳遞出去。這次入夢比較沒有上次緊張,畢竟,想傳達的心情不盡相同;一陣白光閃過,白簡看著夢中的場景,眼底有著驚詫。
  這次的夢,是蕭玨和白簡訂婚宴的樣子,然而男女主角並不是蕭玨和白簡,而是蕭玨和慕雅欣;白簡是以賓客的身分參加這次宴會。如同白簡印象中一樣,訂婚宴非常熱鬧,蕭玨的朋友們當時不斷打趣自己,只是這次被打趣的對象換成了慕雅欣,而她則成為了旁觀的賓客。
  「小簡,謝謝妳來參加我和雅欣的訂婚宴!」穿著一身筆挺西裝的蕭玨不知何時走到白簡旁邊,拿著酒對她表示謝意,白簡心中笑著想「你們都已經結婚了才夢到訂婚,這個順序好像有點不對吧?」表現出來的行為卻不受自己控制:「你們一定要幸福喔!」
  這是一場行動不受自己控制的夢,但白簡卻覺得非常愉快,甚至還和慕雅欣聊了幾句,的確如蕭玨所說的兩人相談甚歡、相見恨晚,雖然並沒有說出完整的祝福,但這個夢境某方面來說,就代表著最好的祝福……。
  當場景逐漸變得模糊時,白簡感覺到自己的行動自由了點,看著漸漸地離自己遠去的訂婚夫婦,掙扎了許久後終究喊出一句:「祝你們新婚快樂、百年好合!」模糊間,蕭玨似乎驚訝地轉身,但還未等白簡看清,夢  已經結束……。
  
  蕭玨和慕雅欣婚後的生活非常幸福,白簡跟著幸福的兩人,看著他們奉養白父白母、在婚後一年生下一對健康的雙胞胎、在婚後兩年生下一個可愛的女兒……白簡幸福地看著他們度過了無數的年頭,漸漸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正在逐漸減弱……。
  白簡第一次發現自己存在減弱是在白父過世時,某天正看著蕭玨的大兒子時突然感受到一震暈眩,當時並沒有注意,事後接收到爸爸過世的消息,才隱約的意識到自己離去的日子似乎近了……;白簡當時一直害怕著自己會經歷第二次的死亡,她還希望能看著蕭玨的生活、看著她和雅欣的兒子健康成長,她不想消失……。
  然而,直到白母也安詳離世時,白簡都沒有消失。雖然感到奇怪,不過她一直將疑惑壓在心底,白簡心中隱隱有著解答,但她卻從不願承認。看著蕭玨從青年變成壯年,然後步入老年……。
  蕭玨老年的身體有些虛弱,這幾日他已經住進醫院,他成為醫師的大兒子已經跟家裡的人告知時間大約就是這幾天了。白簡比所有人都清楚蕭玨的大限將近,因為她這幾日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逐漸透明化,同時伴隨著暈眩。
  在察覺蕭玨生命逐漸消逝之時,白簡最後一次進入他的夢中。
  這次蕭玨並沒有在作夢,當白簡入夢時,能清楚地看見一個老人坐在一張搖椅上,看著遠方,彷彿等著自己的到來。
  「好久不見了,」白簡坐在另一張木椅上,看著蕭玨,不知該如何接下一句話。
  「…小簡?」蒼老帶著顫抖的聲音從蕭玨的喉嚨發出,白簡聽到這聲音眼眶酸澀了一下,「對,是我,沒想到……你記得我那麼久……」說到後來越來越小聲,對面的蕭玨聽力已經大不如前,自然是聽不到女子後面的低語。
  「妳還是如四十多年前一樣年輕阿…妳是來帶我走的嗎?」蕭玨感嘆了一句問道。白簡搖了搖頭,陰間地府的事在夢中不能多提,她轉移話題:「你…身體這樣,不難受嗎?」
  蕭玨感嘆地搖了搖頭,「生死有命,得此疾是因為年輕時不愛惜身子,現在遭到反噬,難受也得受著!」頓了頓繼續說,「只是可憐了雅欣跟兒女,沒辦法陪著他們了。」白簡看出蕭玨灑脫的心境,靜默不語,兩人間縈繞著寧靜的氣息。
  「小簡,妳…」蕭玨本想開口說話,但開口後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心中所想。
  白簡陪伴在蕭玨的身旁這麼多年,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我一直都看著你們。」白簡說道,「我能一直關注你們也是因為有你。」蕭玨聽完這番話笑了,笑得如同孩子一般。
  「太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蕭玨慢慢地閉上眼睛,而白簡靜默地看著在夢中睡著的老人,不禁發笑,「這幾年,辛苦你了……。」
  
  病房內,慕雅欣及蕭玨的兒子女兒都坐在床邊,等待最後一刻的到來。
  白簡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蕭玨,看著指數逐漸下降的心電圖儀,慢慢的將自己的手放在蕭玨的手旁邊,女子年輕且透過陽光的手和老人帶著皺紋的手形成強烈對比;白簡看著兩人的手,輕輕地笑了:「你看,你老了呢!」,床上的老人沒有一絲一毫的回應,白簡看著蕭玨雖然蒼老但能隱約看出年輕時英氣的面容,緩緩地湊到他的耳邊:「…謝謝你,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忘了我;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最後一字落下時,白簡的身體變成碎片消失在世間。心電圖儀盡責地發出刺耳的聲音,提醒著人們生命的逝去。
  有的人,必須用一輩子的時間遺忘。
  人一生中,會經歷兩次的死亡,第一次是生命徵象的消逝,肉體上的死去;第二次是被人們遺忘,心靈上的死去。
  
  陰間地府
  判官似有所覺地看向放在櫃子角落的一份文件,那份文件無火自燃,當文件燒盡時,判官的書桌前出現了一名年輕的女子。
  判官翻開一本不知何時出現在桌上的冊子,懶洋洋地念道:「白簡,妳因為羈絆多存在人間四十五年,現在羈絆消失,按契約妳可以步入輪迴,有甚麼問題嗎?」
  白簡搖了搖頭,她能在人間多待這麼久,看著自己的父母平穩的生活、跟在蕭玨的身旁……都是多虧了自己的父母和蕭玨的羈絆,她已經沒有任何要求了。
  判官看到白簡的答覆,拿起一旁的紙筆,一邊在上面書寫,一邊念:「白簡,生於二零三零年……,卒於二零六六年……,得年二十六歲,生平無大惡偶有小善,經判官判決,予以輪迴。以判官之名,天地為證,此書生效。」念完將自己寫完的紙遞給白簡,白簡恭敬地接過,瞥見上面的文字一個都看不懂,推測大約是在陰間流通的文字。
  白簡拿著判官給的紙,跟著判官的屬下走向輪迴的地方,判官看著她的身影離開一段距離後,平靜地叫出下一位接受判決的人名:「下一位,蕭玨……」
  白簡走到一半突然回頭,但判官處已經有段距離,看不見發生何事,心中有著奇怪的感覺,但前面的人已經在催促自己,白簡壓下心底的感覺,跟上前面人的腳步。
  在白簡剛剛經過的路上,一位老人拿著剛剛拿到的紙,緩慢地走上白簡走過的道路……。

 

♦原作為109明道文學獎 高級部短篇小說組 第二名 作品

劉舒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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