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選 《負十八度的天空》 高一10 江姸儒
「只綻放⼀瞬間的花、友誼和愛情、甚⾄連時間都能凍住的完美冰箱!」鮮紅的廣告字體⼯整地印在漆板上,還沒掛上的釘⼦隨意刺出尖頭,在⽩漆紅字上刮出淺淺的痕跡。
電器公司的老闆⼀⾝⻄裝筆挺,⾝旁跟著幾個沉默唯諾的商業⼈⼠。
「你們的廣告詞寫的比產品好多了,天啊……真讓⼈滿意。」老闆背著⼿⾛來⾛去,脊椎挺得端直,他⼜笑著說「⽤最少的成本賺最多的錢,沒錯、沒錯,這就是我們公司的宗旨。」
「可是老闆……這樣已經是騙錢不是賺錢了吧?」好像是新晉升的組⻑出聲,其他商業⼈⼠也不很在乎,只關注他若觸怒老闆被開除,那該去哪裡再找⼀個聽話的⼯具?
「這就是商業場的矯柔粉飾了,哎、你們都還得學學。」老闆嘆氣,嘴⾓還是掛起。
「那、那真的有⼈會被騙嗎?」組⻑⼜⽣了勇氣,懵懂⼤膽地問。
⾼等教育普及,津貼福利興旺……組⻑想,在如此的社會下,怎麼還有⼈把依靠放在虛無、可笑的冰箱廣告裡頭?
「只是買⼀個有趣、價格適中⼜符合需求的笑話回家供著……」老闆很有耐⼼地回答「誰不喜歡?荒謬的娛樂性質和基本的冷凍能⼒,贈品是偶爾的幻想……這些,⽤錢就能買到。」
他⽤那雙沒什麼厚繭的⼿輕輕撫過漆板,巧妙地避開釘⼦尖頭。
「你看,好的評論、壞的批評,對我⽽⾔全部都像這些直釘⼦⼀樣。」瞥了組⻑⼀眼,老闆平和⼜淡漠地繼續說:「顯⽽易⾒,輕⽽易舉就能避開。」
「教教你吧,我能成功的秘訣,就是抓住機會,做想做的事……還有保持不善良。」
另⼀個員⼯討好地遞上菸,似乎是什麼名貴的牌⼦。
「抽菸?不了,對肺不好。」老闆揮⼿拒絕,整整領帶,神氣地⼤步離開玻璃窗前。
「活的越久,騙的越多。」
⽽幾個⾼中⽣⾛在路上,不知是誰看了⼀眼玻璃⼤樓,⼜不屑地轉過頭,神采⾶揚地討論著資本弊端或是商業陋習。
「哪有老闆不抽菸的,阿風,他們那樣神氣,抽越貴的才能彰顯⾝份越⾼吧?」其中⼀個最吵鬧的學⽣步履輕盈,和左邊的同學辯著:「什麼活越久騙越多,哪來的事?」
「譚⼗⽣,⽤你那被電視劇荼毒的笨腦⼦多想想。」另⼀個女學⽣留著俏麗短髮,眉眼銳利⼜青春,像把還沒出鞘的劍,隱露鋒芒。
左邊的男學⽣溫和地笑笑,⾔語卻毫不含糊,他說:「抽不抽菸⼜如何?商⼈的本性還是這般醜惡,再多給菸燻個幾趟也沒辦法更⿊了。」
「⽤這種笑話⼀樣的廣告來打趣、取笑⼈⺠的需求,⼜能博取⽬光……看看那個廣告板,爛⼤街的貪婪嘴臉。」莊⾏風慢吞吞地說著,⼜⽤有些擔⼼、不贊同的⽬光看向右邊「還有呀,黃涼,嘴巴別這麼毒。」
「隨便吧,指不定哪天你會比我還糟糕呢?」名喚黃涼的女孩聳聳肩,滿臉不在乎地擺⼿。
莊⾏風不答,只是搖搖頭。
「……算了,那個善良的⽩痴。」黃涼看著莊⾏風的背影,哼聲反駁⾃⼰上⼀句話。
那是⼀個挺直的背,以及溫和晃蕩的影⼦。
三⼈沐浴在⾦幣般叮噹閃耀的陽光下,夏天的風揚起寬鬆制服的衣擺,被扯鬆的領帶曲折反光,天空比最好的顏料還要湛藍,烈⽇當午,是意氣風發的正好時候。
(⼆)
「譚⼗⽣,滾出來拍照。」穿著學⼠袍的黃涼比起⾼中時⼜⾼了⼆三公分,她靠在牆上,對著⼈群⼤喊。
莊⾏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輕聲說著⼩聲點,站在黃涼⾝旁幫她擋住來往⼈流。
「來啦來啦!有點耐⼼嘛?」譚⼗⽣頭上的學⼠帽歪歪扭扭,⾦黃帽穗在他亮晶晶的眼前晃來晃去。
「站好囉……」
「——恭喜我們踏上夢想開始的道路!」
三⼈異⼝同聲,讓笑聲與青春被相機喀嚓⼀聲照住,譚⼗⽣歡呼著拋起帽⼦,黃涼⼀邊⼤聲咒罵他,⼀邊⽤⼿護住頭。
「你們⼩⼼點,別砸到路⼈啦。」莊⾏風笑的眉眼彎彎……他⼀如往常都是這般溫和模樣,若是⾼中國中時候還有暗藏稜⾓,那此刻則是完完全全地被壓平了。
⽗⺟的期望壓迫他,老師的鑽⽜⾓尖穿透他,同儕的光芒萬丈刺痛他……莊⾏風的天賦總不是特別出挑的,他必須付出百倍千倍的努⼒,然後不⼩⼼地把⾃⼰的銳氣磨去。
「我未來可是要成為⼤老闆的,在這裡就被你砸死算什麼啊?」莊⾏風回過神來,看⾒那個比⾔語更銳利的笑容,⽽笑容的主⼈早已在商業場上初露鋒芒。
⼀把利劍,正直剛烈但易折,圈裡的老油條們惋惜地押下賭注,這樣評價揣度著熱⾎⽅剛的滾燙真⼼。
「哼哼、那你可要好好做,我還等著你扳倒我爸呢。」譚⼗⽣是被嬌養⻑⼤的⼤少爺,所謂養分是底層⼈⺠的⾎和淚,⾝上的⼿錶、⽿環、項鍊,昂貴的⾦光也比不上⼿上應屆優秀畢業⽣的獎狀,他矯揉做作地對黃涼拋媚眼:「少年不懼歲⽉⻑,彼⽅尚有榮光在……我等你來救我呀,⼩騎⼠。」
「滾吧。」黃涼⼗年來都是同樣不耐煩地回答,那樣⿎噪⼜強硬的外殼下也是燙⼿的愛,她⼤⽅地伸出⼀隻⼿去摟莊⾏風的腰:「怎麼不問阿風?我們即將名揚天下的⼤畫家?」
「沒這麼好,只是在投作品集……試看看⽽已。」
「哪會,你永遠是最好的呀?別聽譚⼗⽣那蠢貨講話。」
「什麼應屆優秀畢業⽣……我還是畢業⽣代表致詞呢。」
莊⾏風站在爭鋒相對的兩⼈之間,被璀璨炫⽬的光芒壓扁、壓扁、壓扁成⼀片輕薄透光、⼜充滿皺褶的紙。
⽿邊的聲⾳越來越⼩,沉默的焦躁近乎令他恐慌,莊⾏風猛地睜眼,只看⾒無數個亂扔的紙團,散亂地、⼜像堆積著淹沒他。
履歷表三個字還是顯⽽易⾒,莊⾏風哽咽地⽤⼒,⽤⼒想⽤空虛的失敗感來揉碎它。
⼿機螢幕亮著,映出好幾通打不出的電話。
側邊牆上⼀張獎狀都沒有,掛的是畫,⼀幅⼜⼀幅揮揚⾊彩與青澀少年夢的作品,最⼤的那幅畫是在描繪夏天的天空,橘⾊與粉⾊交織的捲雲蓬鬆。
此刻房間卻沉沉的,彷彿正在下壓,把莊⾏風壓進無限⿊⽩的鐵籠,⼈⼯烏雲遮住畫裡青藍的天空,迫使他幾近窒息地抬頭看。
雙眼暈眩,無數⾊卡在眼前閃爍,滴滴答答崩壞成⼀種⾎紅,莊⾏風被淚⽔蒙住視線,腦⼦放空運轉,死前⼀樣的跑⾺燈,第⼀個出現的畫⾯仍是某個夏天。
卻不是黃涼張揚的笑、不是譚⼗⽣的喋喋不休、⽽是那個廣告板,⽩底紅字的廣告板。
紅⾊油漆比⾎還要濃稠鮮亮。
「連夢都能留住的……」莊⾏風遲鈍著、恍惚地撥通了電話,⼼理防線潰不成軍。
忽然傳來喀擦幾聲,有⼈急切地轉開⾨鎖闖了進來。
黃涼還是像那道永遠炫⽬的光,不容拒絕地照進氣氛陰沉的房間,映出⼀道明亮的光徑。
喉間滾動幾下,她沒開⼝,電話的嘟嘟聲短促響亮地引⼈注意。莊⾏風渴求地看向光徑的源頭,正如以前的無數次。
⽽此刻,他⼜覺得那樣的光芒實在刺眼,輕易地穿透他的⽪膚、⾎管、⼼臟。
(三)
「想給家裡換個冰箱?」⾼跟鞋叩在地上的聲⾳,⽤⼒敲破層層疊起、詭譎⼜曖昧的⿊暗。
拉開椅⼦的聲⾳是刺⽿的,黃涼拉開桌燈,仍是無所謂地聳肩:「⾏啊,你看喜歡的挑,我再把錢轉給你。」
「不、不了……我找到⼯作了,能付得起的……」瞥了⼀眼女友眼下的青⿊,莊⾏風踉蹌地站起,囁嚅著任由羞愧淌過⼼臟。
好像突然忘了怎麼⾛路,曾經的回憶還在眼前閃現。
明明⼤家都曾那麼意氣風發、⾄⾼⿑天……怎麼就成為現在這個樣⼦了?
是呀……他已經⼆⼗五歲了,畫板被⾦錢燒成的顏料糊住,履歷單得到的是⼀樣空泛的回覆,從前⾦⼦⼀樣閃閃發亮的青春癢痛也被時間的齒輪永遠卡住。
桌燈暖融的黃光籠罩黃涼全⾝,在她腳邊劃出⼀個⾦黃⾊的圈圈,莊⾏風想捂住那⾝⽀離破碎的⾎管⽪⾁,依然笑著朝黃涼⾛去……踏進那個璀璨的圈。
他的臉龐映上⼀層⾦燦燦的薄光,腳底卻像被時間纂住,釘著他佇立在⿊暗中,離那束絢爛燈圈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看什麼?」黃涼細微地注意他顫動的睫⽑與掐滿瘀青的⼿腕,她低低咒罵了⼀聲,伸⼿將莊⾏風⼀把拉進懷裡:「別多想了,你這⽩痴……⼀個⼈待在家也得開燈啊,⼜不需要省這點電費。」
莊⾏風配合她的⾝⾼,溫順地彎腰將頭靠在黃涼頸間,眼尾瞄到她⼿上的錶似乎換回了舊的那條,銀腕帶外側有⼀道明顯的刮損。
他印象深刻,因為那條刮損正是黃涼在酒局痛毆老闆留下的戰果,那個未名的老闆⼿腳不乾淨,黃涼⼜吃不得虧,當下立刻狠狠地⼀拳揍上去了。
黃涼是莊⾏風⼼臟的另⼀半,是莊⾏風瑰麗青春裡的⼆分之⼀,也是莊⾏風⽣命裡最刺眼的那道強光。
那樣好、那樣熱烈⼜強橫的愛……黃涼是值得讓⼈傾盡⼀切去愛的姑娘,莊⾏風如歌如泣地對體內的每個細胞傾訴。
如果黃涼是那把太尖利的劍,那他就是劍鞘、海⽔、雲或是棉花,柔軟地永永遠遠環抱她。
「把新的那隻錶拿去當掉了,最近有個專案急需要錢……不過沒事,你要換冰箱也能挪出錢。」⽽她腳下的光圈也應該永遠有他的位置。
「別為家裡擔⼼,我找到⼯作了。」莊⾏風終於笑了,嘴⾓的弧度如釋重負。 黃涼什麼也沒說,只是親了親他柔軟的唇⾓,⼜打開⾨去踏平那千苦萬難與漫漫⻑路了。
啪地⼀聲關掉桌燈,莊⾏風拿他第⼀份穩定⽽無趣的薪⽔去買了少時的那個荒唐笑話,抱著⼀點點虛渺的幻想、⼀點點空泛的悲哀,這樣入了夢。
(四)
莊⾏風的新⼯作很輕鬆,不⽤早起上班也不⽤加班,離家裡也近,薪⽔和⼯作量呈反比似的優渥。
他每天同樣的時間出⾨、⼯作、回家,跟每個天賦相同的無數畫家⼀樣,靈感與才華消磨殆盡,他們的⾝體堆疊成下⼀個才華洋溢的天才夢。
不知不覺的,跟朋友的聯繫也少了,上⼀次打電話給譚⼗⽣是什麼時候?莊⾏風想不起來,⼿機沉默地⿊著螢幕,連⼯作上的通知都沒有。
「滿⾜於現在順利的無聊吧,遠⽅的詩歌與天空怎麼比得上老闆的命令與嶄新的天花板。」
他把三⼈的畢業照⼀張張貼上冰箱,黃涼不回家時,莊⾏風就默默地盯著那些照片發呆,眼淚找不到理由流出來,只得晃晃地在眼眶裡若有似無。
成年⼈的時間總是過得那麼快,春天的初芽、夏天清透的蓮、秋天甜蜜的楓糖和冬天的薄霜,⽉亮與太陽的輪轉不再富有意義。
當⼀個⼈對周遭的事物不再欣賞的時候……那他就永遠地失去創造⼒了。
莊⾏風估量著從前買的昂貴顏料,記憶裡湛⽔似的藍已經快要乾成⼀塊,有種含糊、黏稠⼜說不清的情緒像顏料⼀樣,彷彿從他⾎⾁的縫隙裡流出。
那股情緒滋養著馥郁芳香,好像在引誘他繼續做那場芳甜⽢美的夢。
下午的晚光灑在他背後,倒射出黃黃昏昏⼀片,莊⾏風失了魂似地打開冰箱⾨,冷氣在秋天的傍晚額外沁骨。
他悄悄地、輕輕地,把那盒⽤⼀半的顏料放進冰箱裡頭。
那個玻璃罐⼦貼著⾦箔的標籤,掛著抽象的花體字,藏著他留住的美夢。他關上忽然有點沉⼿的冰箱⾨,呼吸平穩⽽悠⻑。
下次再畫吧,等現在的⼯作存夠了錢就去繼續畫畫,下次、下次。
(五)
他的⽣活⼜好像在重新步入正軌,有幾個朋友重新開始聯絡他,聊聊家常、談談困境,天空在莊⾏風眼裡⼜和以前⼀樣藍了,夏天的風撫平⻄裝偶爾的皺摺,⼯整的領帶微微反光,烈⽇當午,是平穩度⽇的正好時候。
⼩時候迫切地想成為⼤⼈,變⾝成充滿絢麗⾊彩、夢⼀樣的⼤⼈,⻑⼤以後卻覺得平凡好像也⽇復⼀⽇地無所謂。
莊⾏風是⼀陣柔軟的風,永遠不⽢與空虛,卻總是溫和地接受改變,那些細碎的淚⽔則變成了下次、以後、未來。
近來黃涼回家的次數愈發地少,莊⾏風的胸膛裡像是蒙上⼀層薄薄的膜,委屈的孤獨感在裡頭跳動⿎譟,彷彿要衝破籠⼦似的骨架。
恰巧⾼中時認識的友⼈打了電話給他,歡欣的鈴聲此刻正正代表他的⼼情,莊⾏風欣喜地接起電話,⽽後他的表情從愉悅塌成沮喪,再由沮喪碎成擔憂。
「你⺟親正在住院卻籌不出錢……」
「那要不然、要不然……我、我借你吧。」莊⾏風只猶豫了不到五秒,就決定出錢填補友⼈的困境。
因為黃涼也是這麼對他的,莊⾏風⼀想到愛⼈的名字,⼼裡⼜泛起蜜來了,混著孤獨,成了顯得有些滑稽的苦澀。
莊⾏風原先叫他要簽借據的,卻被幾聲⽀⽀吾吾、哀求痛哭堵住⽿朵,他的⼼就軟成了⼀灘⽔,⽽哭聲叮叮噹噹地轉為銀鈴⼀樣的道謝……不到⼗分鐘,友⼈的連聲道謝從⽿邊遠去,留下⼀陣可笑的忙⾳。
時間不等⼈,光陰照樣流迭,帳⼾就算空了⼀⼤塊,⽣活也還是在繼續。
過了⼀年,友⼈還沒有還錢給莊⾏風,某次通電話時莊⾏風假裝不經意地提到,友⼈卻有些漫不經⼼。
「我現在還沒籌到錢……真不好意思,但你的錢真的幫了我很多忙呀,媽媽的⼿術成功了,⽬前還在住院……」他叨叨絮絮地好像在掩蓋什麼。
「……沒事,你慢慢來吧。」時間流⽔⼀樣太圓潤地蓋住了他,使得莊⾏風都有些忘記年輕時的那些尖銳邊緣。
如果他還年輕,應該會步步逼⼈、⽤棉針⼀樣的⾔語來諷刺催促……
「不然就不還了吧,如果能幫到你……別讓我的幫忙成為你的負擔。」但他已經快三⼗歲了,莊⾏風想。
莊⾏風⼜被纏著多借錢,⼼底卻提不起絲毫⼀分怨懟或被利⽤的難受……如果能幫到他們,如果能讓他還有價值。
財務的逐漸虧空讓他主動申請加班,莊⾏風⾃暴⾃棄地想著反正黃涼也不回家,與其⾯對那個空蕩蕩⼜漆⿊的房⼦,不如在燈火通明的辦公⼤樓裡待到倦怠。
某個周五的晚上,⼿機裡的訊息也是周末不回家五個字,像滾燙灼⼈的烙鐵,⼜像刺青的針腳⼀樣細密,殊途同歸地留下不可磨滅的孤獨。
莊⾏風遲鈍地意識到⾃⼰正在失去什麼。
已經沒辦法溫和地拒絕或是懇求誰了,他平淡和善的像⼀灘死⽔,溫軟的善良無聲侵略他的⾃由,⽽愛也是如此腐蝕他的指節和喉管。
沒辦法說出請回來陪我吧,也無法打字來傳達⾃⼰伶仃的絕望。
莊⾏風戰戰兢兢地恐懼她會因為⾃⼰⽽增添煩惱……於是他寧可放棄⾃⼰⾝為愛⼈的⾃由,半夜獨⾃蜷曲在那個空蕩蕩的家的⾓落……期待著那束光來刺破他的雙眼,震盪他湖⽔軟漣⼀樣的⼼。
眼前的空氣混濁,暗的發紫,微微透露出⼀點瑩⽩的泛光,以為是流⽔⽉⾊,仔細⼀看卻只是冰箱⾨蓋。
莊⾏風的吐息參雜⽩霧,悠悠地浮散,他還是那樣輕巧地打開結霜的冷凍庫,⼀回⽣⼆回熟,他把借據仔細折起塞進裡頭。
簽名各異的⽩紙⿊字,撇出假意正當的承諾,筆畫成為⾃由的束縛。下次再說吧,等他拾起熟悉的過往與⾃我……下次、下次。
(六)
「別再借錢給那群根本不熟⼜⾃私⾃利的廢物了!」熟悉的斥喝穿破⽿膜,莊⾏風抬起頭,眨眨眼,⼜摸了⼀下眼前彷彿虛幻的愛⼈的臉頰。
布窗簾被拉開,早晨的微曦鑽入牆壁、窗⼾和地板的縫隙,無端給莊⾏風暖起了⾝⼦。
令他迫切相思成疾的愛⼈正坐在⾝側,⾝上散發著⼀種冷冽的⽊質香,雪松、檀香、岩蘭草……總歸是⼀股他魂牽夢縈的香⽔味。
黃涼⾒他也不應⾃⼰的話,反倒⻑久地、痴痴地看著⾃⼰,⼼中那些對他擔憂與不歸家的愧疚全全混成了⼀聲咒罵。
從前兩⼈⼤學畢業剛同居時,黃涼每天⾺不停蹄地應酬,莊⾏風則會在家裡畫畫賺取⼀些微薄的稿費,家裡的燈光總是暖洋洋地開著,偶爾晚間⼗⼀、⼗⼆點 時,黃涼才到家,便會看⾒莊⾏風躺臥在沙發上,桌上鋪著不⼩⼼潑上顏料的報紙。
他的⾯龐在虛光下愈發柔和,⽽有⼀撇天空似的湛藍抹上右頰,襯的畫⾯更像仙境、美夢、畫中畫。
可惜,年輕的黃涼是個不解風情的女⼈,她把莊⾏風搖醒並數落了他⼀頓,字裡⾏間都是對他⾝體的憂⼼……莊⾏風則邊笑著說總是要等妳回來的,邊溫聲軟語地安撫黃涼躁動的⼼神。
他的聲⾳那樣輕、那樣柔,像清風划過⽔波,翠⼭也不及他的萬分溫柔。
⽽現在……現在,醇美的靈氣已經從莊⾏風⾝上消失了,⼀去不回,也許放在某個她不知曉的地⽅,總之再也不是盛在莊⾏風的瞳仁裡頭。
他的眼波成了⿊沉沉的死⽔,只是靜靜地、渴求地吸取她的責備與親近。
「你別總那麼⼀副勉強⾃⼰的樣⼦……看了就煩。」黃涼的脾臟有些疼,⼼⼜軟得⼀塌糊塗,卻始終死守⾃⼰堅如磐⽯的殼甲,⼜收不住尖銳的刺。
那湖死⽔掀起波瀾,胸膛內的那層薄膜等待已久似的,清脆地裂開了無數縫隙,莊⾏風⼀瞬慘⽩的嘴唇⽌不住地顫抖,飽滿的唇珠彷彿下⼀秒就要溢出鮮⾎。
那樣的⾎應該是像蜂蜜⼀樣,濃稠⼜甜蜜無比的,攪拌他這⼗幾年來的⾃卑、無措……與無盡的愛戀。
黃涼看他⼜出神不說話,只是⼀副瀕臨破碎的可憐模樣,咬咬牙,轉⾝離開了。
剛剛明亮⼜溫暖的陽光此刻只是諷刺地圈住他的⼿腕腳踝,⽅才割開⼀點點的夢境缺⼝⼜合起來了,莊⾏風想,黃涼是那樣善良的姑娘,只要他再求求她,她就會轉⾝回來哄他、牽著他離開這場⽢醇、卻僅僅幻想的美夢。
只要黃涼願意帶著他,就算是什麼都無法留住的現實煉獄,莊⾏風也願意褪去那⾝充滿涼意的幻想,去對那磨⼈⼜溫熱真實的烈焰,任由它灼灼燒盡時間。
他從未做過如此堅定的決定。
莊⾏風起⾝,快步追尋那個盈滿熟悉香⽔味的⾝影。
他踏過⽊地板,⼗年前冰涼的⽯磚早已鋪成時尚簡約的淺⾊⽊板。
他掠過落地窗,⼗年前正對窗外的那間老字號麵店早已倒閉,換成了嶄新的⼿機包膜店。
他跑過陽台的盆栽,⼗年前這裡種滿了玫瑰與花草,如今只剩乾枯失⽔的泥⼟。莊⾏風奔向⼀年⼜⼀年,風、雲和天空好像永遠不會變。
⽽也許是最後的最後,他在⾨⼝找到了他的另⼀半⼼臟,他瑰麗青春的⼆分之⼀,他⽣命裡最盛⼤的光影錯綜。
(七)
「怎麼了?」黃涼平靜地掀開兩⼈終章的沈默序幕,她的鋒芒從未⽣鏽,腳步從未後退。
「你、你能多回來看看嗎……」語調含著忐忑、期待與懇求。
他已經快要⼀無所有了,精神與⼤腦像是乾枯的玫瑰,偶爾幻想⾃⼰依舊能熠熠⽣輝,卻只⾒悲枯無趣的淺褐散葉落在地上,凋零的無⼈撿起。
莊⾏風把細沙⼀樣的勇氣捧在⼿⼼,剖開⾃⼰的胸腔與腦殼,讓柔軟的⼼壁和軟泥似的腦漿裸露在外……渴求如泉清⽔⼀般的愛再次將他澆灌,使他枯萎破碎的⾝軀盈滿、豐潤、溫柔如初。
「莊⾏風,我昨天在公司想了⼀個晚上。」他的愛⼈卻眼底不再疲憊,亙古不變的細碎星光銳利閃爍,她說的字字句句都化為審判的雙刃壓在莊⾏風頸間。
「我們該分⼿了。」
然後審判落下,⽊地板是薪柴,點起無盡的烈焰灼傷他。他的最後⼀根稻草實質似的,被燒得⼀乾⼆淨。
莊⾏風啞著喉嚨,想撕扯著聲帶去對她說愛,莊⾏風想切開⾃⼰的每⼀⼨⽪⾁,向她證明⾃⼰最深最深的內裡還和以前⼀樣。
⽽他只是想,只是站著。
「你以為我總不回家,不是因為忙,不是因為不愛你……況且我每天都回家了,莊⾏風,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給你發的訊息全是我晚上會回來、我周末會回來,那你怎麼總都⾃⼰給加上了不字呢?」
「為什麼不開燈?我沒辦法永遠拉住你的,莊⾏風。」
鮮紅逐漸轉淡,揉成橘⾊混著淺藍的火焰即將鑽入他的⽿朵。
他任憑淚珠涓流⼀樣滑過眼尾細細的皺紋,陷下去、滾出來,莊⾏風想著淚⽔也許能潰堤,織成⼀張浪網,?住黃涼的眼睛、⿐⼦和嘴巴。
「你已經碎掉了,我無數次都在試圖修補你,⽤愛、⾔語和陪伴。」
「但為什麼?我開⾨的聲⾳你視若無睹,我的詢問與關懷你恍若未聞,你總是這樣死死地盯著天花板,偶爾對著冰箱上的照片流淚,很久很久。」
「久到我無法再忍受了。」
她清楚意識過⾃⼰本⾝就是利劍,並引以為傲。
劈開成功的路,切斷無法拋棄的過去,⽽此刻,她正在剖開愛⼈的精神網絡,試圖最後喚醒他⼀次。
「你的精神與幻覺是我無法解決的問題了,抱歉。」
黃涼也許還是變了,她⼗年前絕不會對誰低頭道歉,即使只是場⾯話。
「我要⾛了,你如果真的需要我再打電話。」她彎下腰,放下⼿中的花束。
純真的⽩⾊雛菊含著橘黃的芯,陽光溼透的薄紗⼀樣漉漉地合在上頭,親吻著花瓣的每⼀絲脈絡。
她最後看了沉默的屋內⼀眼,凝望怔愣在原地、有些捉摸不透的曾經的愛⼈,和無數個燈光昏黃的夜。
「你也能左⼿拉右⼿脫籬沼澤。」
黃涼哼了⼀聲,憋不住⼝舌淬毒,嘲諷地⼜講了句風涼話,然後聳聳肩,轉⾝離去。
⽽莊⾏風無⼈憐惜的淚滴成了終章的最後⼀個句點,慢慢地暈染開來,剔透卻陳⿊地蓋過⽇光與南風。
膝蓋沉鐘⼀樣砸在地上,他偏執盯著雛菊花瓣,在看千千萬萬個碎裂的⼼、在看旁⼈歲歲年年的純潔愛戀。
他的視線被燒乾,聲帶被割裂,⽿朵嗡嗡地鳴響。
如果假裝成瞎⼦、聾⼈、啞巴,就能繼續他的美夢,那莊⾏風就會成為瞎⼦、聾⼈、啞巴。
瞎⼦不會看⾒痛苦,聾⼈不曾聽⾒責備,啞巴不需開⼝挽留。
早已不⽤看路就能⾛到冰箱前,⼿把同樣嶄新地閃閃發亮,冷氣清新撲⿐,⼜那樣清醒地沁入⼤腦,像⼀絲誤入迷障的清風。
莊⾏風解脫似的,想著哭聲應該如嘆如鳴,斷斷續續的嗚咽從喉中泣出。
⽽屋內分明靜悄悄的,但莊⾏風的眼睛、⽿朵和喉嚨已經分辨不出來了。
他⽤⼒把雛菊塞進冷凍庫最冷的⾓落,撞落的純⽩花瓣糊出⼀條⼩徑,如果踏上去,也許就能到達夢的盡頭。
下輩⼦再愛吧,等他左⼿拉右⼿爬出泥沼,下次、未來、以後。
(八)
「唉呀……阿風。」有個男⼈⽤以前黃涼給的鑰匙打開了莊⾏風家的⾨。
他的姿態端正優雅,每⼀次跨步的距離都像⽤尺訓過,男⼈⾝穿改良式的素⾊⾺褂,腕上圈著串串⽩⽟菩提珠,敲的叮噹脆⽿。
莊⾏風無比緩慢地轉過⾝,地上鋪滿空⽩的畫紙與鈔票,當他看⾒男⼈的臉時,腦⼦⼜是巨浪般地抽痛。
他看著男⼈的⼿腕,總覺得那裡該是⼀只名貴的錶,⼜看灰素⾺褂,恍惚間彷彿⾒著⻄裝筆挺。
男⼈⾯容清朗,比年輕時多了皺紋不只⼀點,從前隨⾝攜帶的⼀嘴吵雜戲⾔也消失的無聲無蹤……但那分明是譚⼗⽣,全然變了⼀個⼈似的譚⼗⽣。
「你加入傳銷組織了嗎?譚⼗⽣?」久別重逢的喜悅沖散瞳中瘴霧,讓他暫時忘了感受痛。
「哈哈……是差不多的東⻄。」譚⼗⽣的笑聲也變了,從前的清脆爽朗漸低,成了溫和的輕笑。
他們拉扯了⼀些近況,譚⼗⽣對莊⾏風的視野與幻想照單全收,他的⾯龐慈悲,⼜喚起莊⾏風的刺痛難耐。
好像菩薩,⼀尊好久不⾒的⽩⽟菩薩,褪去了外層的⾦鋁,不再光芒四射的⼩菩薩。
他惋惜,他暗⾃竊喜,他的情緒像是濃濁著煮沸了的⼀灘爛泥。
⽽譚⼗⽣那樣靜靜看著他,洞察透徹地穿越他,卻無能為⼒。在譚⼗⽣⾛後,莊⾏風歡欣地打開冰箱,取出了那罐顏料。
他彷彿⼜拾起熟悉的過往與⾃我,他在紙上放肆揮舞著畫筆,任由湛藍⾊濺上紙鈔,此刻的鈔票對他⽽⾔,只是⼀種滑稽的調⾊盤。
天空在他腕下逐漸成形,層層疊成的淺藍雲朵僵硬地扁平⼜扭曲,精緻的鎏光失了溫度。
他找不回來了,他留不住了,他彩⾊的夢想與夏⽇的晴天。
莊⾏風的靈魂在震盪嘶吼著,⾝軀卻呆呆倒在地上,壓髒了那片藍天,衣服與半張臉也都浸上顏料,紙鈔隨著他砰地倒地飄起,⽽後在空中緩慢落下……骯髒卻乾淨,頹靡⼜弔詭。
(九)
黃涼接到電話時,⼀瞬間是愉悅的,她想,如果莊⾏風已經跨過去了,接受時間的流動……不是所有像⽔的東⻄都能結霜。
如果打開⾨是橙黃的燈光,飯菜的香氣鑽出,⽽迎接她的是清雋的笑容和柔軟的話語。
那麼,她放任思緒奔騰,黃涼也能為了誰⽽回頭,從出⽣到現在的第⼀次回頭。當她轉開⾨把,鋪天蓋地的昏暗朝她奔來。
「你來了呀。」這時莊⾏風的聲⾳很啞、很糙,像被刮爛的碎⽯。
屋內唯⼀的光源是那台冰箱,早就老舊⽣鏽,時閃時滅地吐著腐爛的臭氣與瑩藍吞⽩的虛光,敞開的⾨與箱體夾⾓內坐著⼀個⿊影。
黃涼靠近看,⿊影漸漸轉成湛藍⾊,像⼀團⼈形、正在蠕動的髒污天空。
「我能留住⼀切狂奔的過去……你看呀,那麼多的夢想與靈感,充裕的⾃由與勇氣……和愛。」
黃涼再靠近看,顏料罐⾯的花體字合⾦鋁⼀同斑駁脫落,裡頭只剩⼀點點⽔珠的藍斑,借據上的涼霜蓋過簽名,留下⼀團糊糊⽔⽔的噁⼼痕跡,⽽雛菊花束腐爛凋零得徹底。
「我的⼀切⼀切、⼀切⼀切,全都差點在時間裡消失啦、永遠回不來啦……」隨著字句的落出,莊⾏風的嘴唇開開合合,濃稠⽽味道頹譎的顏料拉成絲,扯來扯去。
「好在買了這台連只綻放⼀瞬間的花、友誼和愛情、甚⾄連時間都能凍住的完美冰箱……」他竊喜地笑,隨著胸膛的震動,黏在上⾯的鈔票⼀同起起伏伏。
「我把你送我的花束冰起來了……這樣無瑕⼜香氣四溢的雛菊,你還愛我的呀,你還愛我的。」
「你還愛我的,求求你,繼續愛我吧……」他對黃涼伸出⼿,⾯部被顏料遮著,看不出表情。
含糊、黏稠的顏料從他⾎⾁的縫隙裡流出,滋養了馥郁芳香、他跳進那場芳甜⽢美的夢。
「莊⾏風,你真瘋了呀?」
黃涼震撼⼜平靜的⽭盾,她只確信⼀件事……她從未向後⾛,此刻不會,⽽未來也不會。
她不回答他,轉⾝⾛向⾨。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黃涼做出⼝型,譏諷地笑⾃⼰的天真。莊⾏風看著黃涼的背影。
那是⼀個挺直的背,連接模糊的、與過去重疊的影⼦。
「莊⾏風,你真瘋了呀。」莊⾏風喃喃⾃語。
「如果這是我的選擇。」
⽽莊⾏風撿起他破碎的⽪⾁,擠壓脊椎與臟腑,蜷縮在嶄新、閃閃發亮的冰箱裡。
他芳醇地腐爛。
——————————————————————
優選 《餘額》 高一2 蔡宜蓁
1
「滴」,您的餘額不⾜。
2
我是⼀個可愛的⼩精靈01124號,⽽我的任務呢,就是來⼈間實習,觀察⼈類的⽇常,我被分配到的⼈類被⼤家稱呼為「⼩風」,據說是因為他跑得很快,跟⼀陣風⼀樣。⽽我的具體⼯作就是在他幫助他⼈時,給予相應的獎勵,並且在他需要時保護他。
3
⼩風是個很善良的⼩孩,彬彬有禮,成績也算得上是出類拔萃,因此,我的⼯作很快就來了。「哈囉!⼩風你好!」我對⼩風說道,不過他似乎被我嚇到了,臉上的神情既錯愕⼜害怕,「你是誰?」他⼩⼼翼翼的問,「我是來守護你的⼩精靈喔!不⽤害怕,我不吃⼈的。」我對他說道,⽽他似乎是因為我不吃⼈,放鬆了不少,「那……你突然出現,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嗎?」⼩風⼩⼼翼翼的問道。「我要給你獎勵!由於你今天幫助同學完成⼯作,所以依照規定,你可以獲得獎勵!」我激動的說著,我的⼩主⼈真厲害,竟然那麼快就獲得獎勵了!「獎勵?那是什麼?是餅乾糖果嗎?」⼩風不解的問,「不是喔!獎勵可比這好多了,獎勵是『幸運點數』。」我說道,⽽⼩風仍舊⼀臉疑惑,「所謂『幸運點數』呢,就是像在銀⾏存款⼀樣,可以⼀直累積這些點數,⽽這些點數在你需要我的幫忙時,就能派上⽤場了!不同的狀況,會消耗不同數量的『幸運點數』,只要還有幸運點數,我就能保護你喔!」我更加仔細地解釋道,⽽⼩風看起來也比較理解狀況了。「那我該怎麼知道我有多少『點數』呢?」⼩風問道,「只要我給你獎勵、收取點數或是你直接問我,你都能看⾒你有多少點數。」說罷我便⽰範給他看,「滴,您的幸運點數增加100,⽬前100。」「哦!是這個跳出來的框框嗎?」⼩風驚訝的問,「沒錯!接下來請繼續維持,多多累積點數喔!我先⾛了。」我說完後便再度隱⾝,⽽⼩風則在那楞楞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4
⾃從他知道有獎勵之後,他更常助⼈了,他⾝旁的鄰居和老師也是對他讚不絕⼝,⽽他看起來也很快樂,我非常有成就感,誰讓我的⼩主⼈那麼厲害呢!「⼩精靈?你在嗎?我有多少點數了呢?」⼩風好奇的問道,「等等我喔,我幫你找找。」我說道,同時翻閱著紀錄,「您的幸運點數為5000。」「哇!好多呀!」我驚訝道。
「是嗎?太好了!我要繼續努⼒!不管我多老,我都要努⼒幫助別⼈!」,⼩風歡呼道。「當然啦!加油!我相信你可以的!」我開⼼的附和著。⽽或許沒有什麼是⼀路順遂的吧,⼩風最近變得好像不太⼀樣,似乎看起來不那麼開⼼了。
5
「⼩精靈,你聽我說喔。」⼩風低落的說道,「怎麼了?你⼼情看起來不太好呢。」我擔憂的問,「我最近不知道為什麼,成績沒有那麼好了,老師們都說我退步了,但是明明我盡⼒了,也比之前認真很多,怎麼會這樣呢?」⼩風回答道。
「會不會只是不太適應呢?」我猜測著。「不對,應該不是,還有⼀件奇怪的事情,我最近幫助他⼈後,沒有像之前⼀樣那麼開⼼了,⽽且其他⼈在我沒有幫忙時,總是說我變了,都不會幫助他⼈。」⼩風苦惱的說。「你不需要不斷勉強⾃⼰幫助他⼈啊?量⼒⽽為就好了,不⽤在意他們的。」我說道。但⼩風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但是我不想要別⼈對我失望。」⼩風說完便深深地嘆了⼀⼝氣,並將頭埋進枕頭裡。「總不能活在別⼈的⼝中呀?那樣多累啊,在我看來,我覺得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安慰他道。「不是!不對!你才不懂!」⼩風突然⼤吼道,我被他嚇了⼀⼤跳,這是我實習以來,他聲⾳最⼤的⼀次。「你不懂……」⼩風的聲⾳似乎有些哽咽,「我不能忽略他們的視線,他們的評論,我做不到啊,為什麼?為什麼!」⼩風歇斯底⾥的吼著,這可嚇壞我了,我可從沒⾒過⼩風這樣崩潰,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就這麼默默地在⼀旁看著。
6
「你好⼀點了嗎?」看著⼩風似乎情緒稍微穩定了點後,我⼩⼼地問著,⽣怕他再度崩潰。「嗯,你能幫我嗎?⼩精靈。」⼩風的聲⾳都啞了,幾乎是渴求的說 著,「幫幫我,我要是這次能考好,我說不定就能好起來了。」⼩風說道。「但這對別⼈不公平啊,這可能有點難。」我為難的說,雖然我真的很想幫助他,但是這樣對別⼈來說,明顯不公平,⼩風不難過了之後,那其他⼈呢?「求求你,就⼀次,⼀次,我真的撐不下去了,⼤家都在說我變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對⼤家,幫幫我,⽤我的幸運點數,讓我這次考試幸運⼀次吧!」⼩風再次求道,結果我還是⼼軟了,「我就幫你這⼀次,看在你之前做了很多善事,累積很多點數的份上。」我嘆了⼝氣後妥協。
7
「滴,您的幸運點數減少200,⽬前4800。」
8
「⼩精靈!你幫我了對不對!謝謝你!」在考試完的當天,⼩風⼀到家便雀躍的說道。「嗯,你現在有好⼀點了嗎?」我問道,雖然很後悔⾃⼰沒有堅持⾃⼰的原 則,但是看到⼩風如此⾼興,我覺得我好像⼜沒有做錯,「我現在感覺很好!跟之前⼀樣了!」⼩風拿出他的考卷給我看,⽽不意外的,全都是滿分,「嗯!那就好,那我先去休息了。」我說道,雖然覺得值得,但我總覺得不太對勁,真的只要成績變好,⼩風就沒事了嗎?
9
「救命!」⼩風的聲⾳傳來,原來是因為他成績太好,被同學嫉妒,所以被騙到頂樓去了,「滴,您的幸運點數減少200,⽬前4600。」「砰!」那些圍住⼩風的同學瞬間被我打⾶。「⼩精靈?」⼩風⼩聲地確認道,「嗯,趕快離開吧。」我說道,「趁那些同學還沒反應過來發⽣什麼之前。」我說完後⼩風便迅速的向樓梯⼝跑去,「不要再來欺負⼩風了。」我⽤那幾個被打⾶的同學也聽得到的聲⾳說道,「不然下次可不只⾶出去喔。」我威脅道。
10
「⼩精靈,我跟你說喔,現在⼤家都覺得有神明保護我,都不敢欺負我了呢!」
⼩風驕傲的說道,「我當然知道啊,我每天的⼯作不就是跟在你後⾯保護你嗎?」我無奈的說,那些同學根本不只是不敢欺負他,那根本是敬畏他了好嗎。「也對!那你應該也有看到他們送我零食吧?」⼩風興奮地繼續說道,「當然。」那些同學或許是怕被我這個「神明」處罰,所以討好⼩風吧,之前他們可不是這樣的。
「他們現在也不會⼀直對我指指點點了!謝謝你,⼩精靈!」⼩風說道,「不客氣,這本來就是我的職責。」雖然很想提醒⼩風注意點,不過他看起來正⾼興呢,還是別在這時候潑他冷⽔了。
11
在⼀段時間後,⼩風已經修完所有的學業,並且要邁入就業階段了,⽽今天正是他要⾯試的⽇⼦。「⼩精靈,我好緊張。」⼩風⼩聲的對我說,「你能不能直接幫我錄取啊?讓他們其他⼈直接淘汰,不然我壓⼒真的好⼤。」⼩風說道,「什麼?」我不敢相信我聽到了什麼,「你再重複⼀次?」我再次確認道,「讓他們直接錄取我,讓其他⼈淘汰。」⼩風說道,我真不敢相信這是⼩風說出的話,「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我不可置信的問他,這不是我當初認識的⼩風啊?這是怎麼了?「不⾏嗎?就像之前⼀樣,⽤點數換。」⼩風反問道,「不是,你真的認為這樣是沒問題的嗎?」我⼜確認了⼀次,「那些點數不就是為了在我危急,需要幫助的時候⽤的嗎?」⼩風問道,「那也是沒錯,不過這有點不妥當吧?」我說道,畢竟別⼈也是很認真的準備來求職啊!怎麼能這樣剝奪別⼈的機會呢?「拜託了,要是我沒⼯作,我會餓死的。」⼩風再次求道,他似乎知道我很難拒絕他的請求,畢竟他也算是我的主⼈,「那我這次可不會像之前那樣,拿那麼少點數了。」我說道,「當然,謝謝你,⼩精靈!」。
12
「滴,您的點數減少1000,⽬前3600。」
13
在⼩風得到⼯作後的⼀陣時間內,都沒有發⽣太多事情,只不過因為⼯作繁 多,⼩風也沒什麼時間能幫助他⼈了,⽽他的個性比以前更冷漠,更無情了,他⼩時候的同理⼼和憐憫現在幾乎看不到了。我不明⽩為何會這樣,也覺得這好像是我造成的,總覺得很愧疚,把⼀個善良的⼈變成了現在這樣。
14
「⼩精靈,我的幸運點數剩下多少?」⼩風某天偶然問道,「你最近也沒有得到獎勵,跟上次⼀樣。」我看著⼩風,⼼情複雜的說,「你⼜要我幫你幹嘛了?」我懷疑的問著,若是之前的⼩風問我,那應該是因為好奇,可是現在的⼩風應該不會單純只為了成就感和滿⾜好奇⼼⽽向我詢問他的點數。「啊!竟然被你猜到了。」⼩風抓抓頭尷尬的笑了聲,「是這樣的,我最近不是接了⼀個很重要的⼯作嗎?我要說服的那間公司,現在好像有點不想投資我們公司了,要是我沒辦法說服他們投資的話,好⼀點可能只是減薪,降職;要是太嚴重的話可能會被開除。」⼩風說道,⽽我默不作聲,只是靜靜地聽著,「⼩精靈?」⼩風呼喚道,「嗯。」我冷冷地應答,「你不怕我被開除嗎?你不怕我活不下去了嗎?你已經不想保護我了?」⼩風突然緊張的追問道,「我會幫你。」我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了,反正⼩風似乎都聽不進去,「明天他們就會同意的。」我平淡的說著,「我就知道⼩精靈你絕對不會拋棄我的!」⼩風開⼼的對我說道。
15
「滴,您的點數減少1600,⽬前2000。」
16
實習精靈01124,申請實習終⽌,原因為不認為⾃⾝有能⼒繼續執⾏這項⼯作。實習紀錄:
2040/1/1 天氣:晴
⾒到主⼈第⼀天,主⼈被⼤家稱為⼩風,以下以此代稱之。
2040/1/13 天氣:晴
⼩風是個善良且熱⼼的⼈,聰明且備受歡迎,由於時常助⼈,點數累積⼗分快速,⽬前仍保持著善良。
2044/4/19 天氣:陰
最近⼩風狀況異常,似乎是因為⼼理壓⼒和他⼈看法,⾏為和之前相比出現差異。
2044/4/30 天氣:雨
⼩風情緒⼗分不穩定,有點崩潰前的症狀,並提出不合理要求,其要求以幸運點數換取好成績,已斟酌加量扣除點數以⽰懲戒,後續似乎情緒狀況有比較穩定。
2044/5/12 天氣:陰
⼩風因受保護,故在學校受到⼤家追捧,後續影響未知,觀察中。
2052/7/18 天氣:雷雨
⼩風第⼆次提出不合理要求,要求再次使⽤幸運點數來使他順利入職,其幾乎已無原先的善良以及判斷⼒,無法意識到⾏為的錯誤及不合理,試圖合理化⾏為及情緒勒索越發明顯,本次共扣除1000點數。或許我從⼩風的第⼀個不合理要求 時,就該拒絕他。持續觀察中。
2056/5/24 天氣:陰雨綿綿
⼩風第三次提出不合理要求,希望能透過點數換取成功說服投資⽅注資,已確定此⼈的基本良⼼及判斷⼒缺失,本次共扣除1600點數。並且我想申請終⽌實習。
17
「你要停⽌實習嗎?01124號?」「是。」「再給他⼀次機會看看吧,畢竟還是你看著他⻑⼤的。」「若是我判定已經無法挽回,請務必讓我終⽌這次的實習。」
「那當然,去吧,加油啊。」
18
「⼩精靈?你在嗎?」⼩風呼喚道,我默默地出現在他的書桌上,看著正在查看股票的⼩風,「我的點數還有剩對吧。」⼩風確認道,「剩餘2000點。」我⽣硬冰冷的答道,「你能幫我看看我該買哪張股票嗎?要是投資成功,我就不⽤擔⼼我以後的⽣活了!」⼩風說道,我真的不明⽩,到底為什麼⼀個⼈會變這麼多,在他的⾝上,我已經看不到當初那個⼩風了,現在在我眼前的,於我來說就像是個陌⽣⼈,「可以,⼀樣的,你必須付出代價,你確定要我幫你嗎?」我問⼩風,⽽他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就同意了,他甚⾄連問問要付出多少點數都沒有。
19
「滴,您的點數減少2000,⽬前0。」
20
實習精靈01124,再度提起實習終⽌申請,已判定⼩風已無回頭之可能。
「你還是決定終⽌實習了嗎?」「我不認為我有資格且有勇氣繼續⾯對他。」「我會讓00001去接⼿你的⼯作,你可以先去休息,不過休息完後記得提出⼼得反省,寫寫為什麼你的主⼈會變成這樣,還有你覺得下次該怎麼改進,到時候整理完交給我。」「是,謝謝您。」
21
反省紀錄:
我認為⼀切的起因在於⼩風第⼀次提出不合理要求時,無明確拒絕並提出其他能使之信服的解決⽅案,因此讓他對使⽤幸運點數來完成事情產⽣依賴性,也讓他因為有「⼩精靈」保護,因此讓他逐漸產⽣優越感,瞧不起別⼈並漸漸喪失同理
⼼,且⾃⼤地認為別⼈配不上且不需要⾃⼰的幫助,或許⼈類說的那句「換了位置,換了腦袋。」也有其道理,其他內容記錄於實習紀錄中。
22
「⼩風,是你嗎?好久不⾒,你還記得我嗎?」某位⼩風的國⼩同學打招呼道,「你是誰?我的時間很寶貴,如果沒事的話請你不要吵我。」⼩風不耐煩的說。
「⼩風?你怎麼了?怎麼突然這樣說話,你之前不是這樣的啊?」那⼈錯愕的問道,或許他是被⼩風的改變嚇到了吧?「我們現在不是之前那樣的關係了吧?我現在每秒幾千萬上下的,你也配這樣跟我說話?你最好不要再跟我裝熟了,我很忙,慢⾛不送。」⼩風無情地說道。「等等,我是真的需要你幫忙才來的。」那⼈著急的說著,但還沒說完便被⼩風打斷了,「我憑什麼幫你?」那⼈明顯的楞了⼀下,
「你……剛剛說什麼?」那⼈⽀⽀吾吾的問道,「我憑什麼要幫你?我有什麼好處嗎?
該怎麼回應,神情落寞地⾛了。
23
「⼩精靈?」⼩風呼喚著,「我不是你的⼩精靈,01124他終⽌實習了。我,代號00001」代號00001回答道,「他怎麼終⽌實習了?」⼩風疑惑的問,「這不是應該你最清楚嗎?」00001沒好氣地回答道,「聽好,我的⼯作不需要陪你聊天,我跟他不⼀樣,如果不是存亡關頭,不准呼喚我,你要是有做善事,有累積點數我都會幫你加上,需要扣除點數時我也會提醒你,所以沒事不要再叫我了。」00001說完便隱⾝了,從跟01124交接完職務後到現在,他幾乎沒看過⼩風作過任何⼀件善事,倒是那些沒良⼼的事幾乎都做了⼀遍,逃漏稅,欺騙他⼈等等幾乎是他的⽇常。「真不敢相信01124是怎麼忍下去的。」00001氣憤地說。
24
⼀聲刺⽿的煞⾞聲傳來,伴隨著⼩風的求救聲,「⼩精靈,救我,救救我,⽤我的幸運點數幫幫我吧,我不想死,我還有好多事沒做呢。」⼩風哀求道,「你真的認為你剩下的點數有辦法讓你脫離這次的險境?」00001問道,⽽⼩風的臉上出現了⼀點遲疑,不過⼜迅速消失了,「怎麼就不⾏了呢?需要多少點數?」⼩風問道,⽽他的聲⾳也逐漸虛弱,「需要5000點。」00001說道,「那個,⼩精靈,我能不能先預⽀⼀些些點數,我現在的點數可能不太夠。」⼩風⼼虛的說道,「我們沒有這種機制。」00001冰冷的說道,「我以後⼀定會做很多善事補償回來,只要我活著,我可以幫助很多⼈的,規則也是可以打破的,就先讓我預⽀,我以後⽤兩倍,不,三倍的點數還回來,拜託你了,我真的不想這麼早就死了 啊!」⼩風明顯的慌了,「我說過了,我不是01124,我不會同意這種無理的要求的。」00001不帶任何情緒的說。
25
「判定主⼈狀況危急,立即執⾏扣除點數,並且使⽤點數救助主⼈。」
「滴」,您的餘額不⾜。
——————————————————————
優選 《白》 國際902 廖律棋
我像雪⼀樣。
很稀奇、很⽩淨。但⼀碰就會化為⽔,握也握不住。我的愛情也像⽔⼀樣,縹緲如煙,捉摸不定。
我⼩時候,很喜歡⼀個洋娃娃,她和我⼀樣有⽩⾦⾊的髮絲,雪⽩的肌膚。我特別喜歡那飄逸的⽔藍碎鑽禮服,上半⾝的蕾絲裝飾美得不可思議。
幼兒園的⼩女孩同學都搶著要和我交換。
我才不願意。
那麼美,那麼精緻,⼈⼈都會好好的呵護她的。
「⼩朋友們,排隊嘍!記得帶⽔壺!」老師提⾼⾳量呼喊著,「我們要去上體育課了!」
隨著⼩朋友雀躍的尖叫聲與「蹦蹦蹦」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教室只剩下我,和老師。
⽅才圍繞在我⾝邊的朋友們,也像⽔⼀般的流逝。
⽽我也再⼀次,成為夏天裡的那ㄧ攤雪。
「艾莎。」老師喊了ㄧ聲我的名字,我乖巧的站了起來,緩緩地⾛向書架,拿起了⼀本故事書,開始我不知道多少遍的閱讀。
我才不愛看那⽩痴童話故事,但我必須裝作我愛。表現得我⽣來就喜歡待在室內的模樣。
因為我有⽩化症。
瞳孔對光線特別敏感,⽪膚更是不能曝曬。我從未體會在外頭汗⽔淋漓的感覺,也從未體會什麼冬⽇暖陽、什麼夏焰⾼照。我就像洋娃娃⼀樣,被精緻地呵護著…
書架上的書,我老早讀遍了,但每次體育課,我還是熟練地拿起⼀本⼜⼀本。畢竟⽩化症的學⽣如果表現得想要出去的樣⼦,老師們可是會傷透腦筋的。
我當時特別喜歡⼀個故事集,裡⾯描述著⼀位勇敢女戰⼠「⽇向」的冒險旅程。隨著詞語⼀字⼀字的朗誦,我可以想像⾃⼰的童年在炙熱的沙漠,潮濕的熱帶叢林,寬廣的⼤草原,充滿刺激與精彩地度過。
「⼤家好,我叫做李艾莎。」我將帽T的帽⼦撥下,教室瞬時安靜無聲。我⽩黃⾊的⻑髮披散在的肩背上,「我有⽩化症。」
⼗五歲的冬天,我來到了⼀個新城市。
我穿著新學校的制服和厚重得帽踢踏入了教室。我很幸運,因為我出⽣在⼀個很有錢的原⽣家庭,我⼀切想有的東⻄我的⽗⺟也都會買給我。
可能是因為我的症狀讓他們愧疚,也可能是忙碌導致對我缺少的陪伴。
無論如何,我最終是習慣了⼀個⼈。
我是幸運的,因為我很漂亮,精緻的五官和雪⽩的肌膚,結合黃⽩的滑順⻑髮,讓我像極了脆弱、無助、卑微的洋娃娃。
下課鐘聲響起時,教室也逐漸吵雜起來,像市場⼀樣。感覺每個⼈在不斷⾃我推銷。
在平凡的聊天中,透過炫耀⼿邊的昂貴⽤品來展現優越感,或因為嫉妒⽽假借玩笑踩低別⼈的⾃卑⼼,在他們的社交中都有⼀個共同點,被喜歡。
不管再強硬的個性,只要不被喜歡始終會退縮。不管再惡劣的個性,只要被喜歡也沒⼈會制⽌。
⼈⼈都希望被喜歡。
下課是在學校中最坦⽩的時候。⼀眼就能看處班上⼈的個性,和⼈際關係。常常會看到在教室旁默默看書的邊緣⼈,或是虛假⼈群包圍的風雲⼈物。很快的,隨著⼀聲「嗨!」我也成了眾⼈焦點。
「你是新同學艾莎對吧?」⼀位短髮女同學靠過來,直挺挺地站在我的座位旁問。
可能是因為她的親切讓我感到有點不⾃在,可能是早起的睡意還沒退去,但我只低咕地回覆,「嗯。」
「你好漂亮喔!」隨即⽽來的各種突⺎誇獎讓我先是驚喜,接著退後⼀步。這句話我已聽了百遍。
可能我真的很漂亮,或可能只是表⽰無意義的虛偽讚美罷了。總之,不必認真。不知不覺,⾝邊也聚集了很多很多的銷售員。
「真的很美呢!」「髮⾊好好看唷!」「有沒有男朋友?」三個女⽣七嘴八舌地說。
「對啊對啊,精緻得像洋娃娃⼀樣呢!」另⼀位男⽣插進話題中。
「謝謝……」我再次禮貌性地回覆。
⼈群沒有帶給我任何壓⼒,我習慣了指指點點和異樣的眼光。如此冷淡不只是因為我對這些⼈沒有興趣,更因為我不想花⼒氣經營⼈際關係。
我不想嘗試融入任何團體。
「以後可以叫你艾莎嗎?」⼀個⾼個⼦的女⽣問。
「可以。」我淡淡地說。
「登登登登」上課鐘聲⽽外得刺⽿。吵雜的市場也在著⼀⾝下停業了。
「欸?這節是什麼課?」最⼀開始搭訕我的短髮女孩看著我問。彷彿她想要我回答⼀樣。她直勾勾地看著我。另⼀位女孩攔截了朝我傳過來的球。
「體育欸,啊~要去換衣服嗎?」她說。
我上下打量了⼀下她,⾦髮的她快速滑了⼿機翻看訊息,嘴裡咬著⼝香糖。半個
⼤腿坐在了桌上,另⼀隻腳半懸空著不規律的擺動。
「嗯嗯嗯!」短髮的女⽣邊扎著頭髮邊說。這時鐘聲響了⼀分鐘,教室裡的學⽣也⼀團團地離開了教室,剩下了我和她們。
在她們兩⼈的對話中,我顯得特別多餘。像是⼀場表演,但我卻不是觀眾,更貼切的形容是,我是⽤來襯托主⾓的配⾓。不能說不需要,只能說不重要。
「⼀起嗎艾莎?」在舞台暗處的我,突然被刺眼的聚光燈照亮。焦點再回到了我⾝上。
「我不能上體育課…」我咕噥。
「喔…好吧。」拉⻑的「喔」中她們對視了⼀眼。隨著⾦髮的女孩輕快跳下桌⾯,兩⼈⼿勾⼿離去。
在寒冷的冬天中,教室裡只剩下了⼀隻雪⼈。
放在桌上的是剛剛女孩忘記拿的⼿機,我不經意喵了⼀眼。
「⽩化症會傳染嗎?」Google搜索著。
我愣了⼀下,此時⼀幕上的⽩光比任何光源都還刺眼。我將我的頭伸了回來,緩緩的趴在了桌上。空蕩蕩的教室,外頭是也許有⽩雲的天空,我將我的臉埋入帽T的袖⼦中,努⼒想讓螢幕上的字沈澱,擠壓到最深處。
當年的那個告⽩是⼀切的開始。甜蜜在失去之後顯得特別苦澀。
「我喜歡你!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嗎?」突然的表⽩,讓我不知所措,但我是⾼興的。
國三的學期中,他和我告⽩了。
烏⿊臨亂的中分⻑髮,在天臺的風中飄逸,隨著風的吹動,也撓動了我動搖的⼼。
低下了頭,看著我的⿊⽪鞋,我⾶散的⽩髮微微遮住了我的視線。
⿊與⽩的我們在兩個世界⼀般,但此刻,我們之間的距離卻如此相近,如此的貼切。
他是我的初戀,第⼀個我認真欣賞的男⽣。巧合的,他也喜歡上了這樣樣冷淡奇怪的我。
「我也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這句我默默複習反覆無數遍的四個字,我卻說也說不出。像苦澀的橡⽪,將我的舌頭纏在了⼀起。
在那個升⾼中夏⽇,我們在⼀起了。
我噷著歌,⾛進了⼀間書店。「⽇向的冒險⽇記」我欣慰地拿起了最新的⼀集,笑著。
始終,我還是很喜歡,從幼兒園讀到初中現在⾼中了,還是很愛。毫不猶豫的我結了帳,站在店外的是那位中分⻑髮的男孩。
「笑那麽開⼼喔。」他寵溺的看著我。⼿中握著的兩杯熱飲,在寒冷的冬天裡直挺挺地望向我。
感覺⼀切都如此完美,恰當。
逛書店回想起來,也沒那麼浪漫。是因為和對的⼈。只要是和對的⼈,就算錯事也會變得如此浪漫。
「嘿嘿,當然。」我仰視著說,往上看向他。我的嘴⾓不經意微笑起來,不只是因為我的新書,也是因為⼀抬頭就能看到他。
我⼀輩⼦奢求像如此的安全感,在這⼀刻得到了巨⼤的滿⾜。
「我幫你拿吧!天冷你拿這個熱熱⼿。」他把⼿中的熱可可遞給我,再將我⼿中書局的袋接過。
隨著漸漸下起的⼩雪,感受著⼿⼼裡散發出來的溫度,我感受到⼼臟的跳動。拿出裡⾯的書,他好奇地看了看,同時也慢步往前⾛。
這是當時我的眼中最美的場景,美得我捨不得眨眼。
⼀個是陪伴著我⻑⼤的書集,⼀個是我曾以為是我的未來,的他。
我的過去和我的未來⾒⾯了。
在冷冷的天氣中,⼀個⽑⼱,⼀件帽T,⼀件制服,還有⼀個沒有被融化的⼼。從未體會過夏天的太陽和快速的溪流,嘴上說的羨慕跟希望外出,到頭來,我知道⽩化症的我無法接受。不是因為不能,單純只是因為不習慣和喜歡。
因為冰若像⽔⼀般被融化,就會流逝⽽離去。
有了他的陪伴我漸漸開朗起來,越來越⾃性也越來越活潑。
「被愛好像…沒有那麼難吧?」
我根本無法被愛。
在寬廣的雙⼈床上,我⽤棉被包裹住了我⾃⼰。回想起之前的點點滴滴,說實在,我累了。
我好累。
事過數年,我不再當初拿著熱可可都雀躍的少女了。
那天的⼩雪,兩顆躁動的⼼,⼩⼩的⼀個動作⾜以讓我癲狂。
成為今⽇如暴風雪般極⽩的平靜,再多的「我愛你」,已不能撩動我的⼼幾分。但可笑的是,我還在嘗試愛情。
「喂?我剛洗完澡啊,怎麼了?」我邊說邊跳上床,接起⼿機,紫⾊的⽑⽑拖鞋被踢到了地板上,另⼀頭是我第N個男朋友。
「嗯?你要說什麼?」我悠閒地問到。
「我們……分⼿吧……我爸媽覺得我們不合適。」從他的聲⾳中,聽得出藏不住的
愧疚和羞恥。
「嗯。好啊。」悠閒變得平近,我淡定得回答。
「對不起,我真的很愛你。但我爸媽不能解受你的……病。他們不想要有……」他
的語氣逐漸退縮。
「⽣出⽩化症⼩孩的風險?」我直接回答。像⼀個狙擊⼿般,我依舊⼀樣精準無誤。
他是獵物沒錯,但此時獵⼈般的我,更加可憐。
「沒關係,我能理解。」打破電話中得安靜。
「對不起艾莎…真的很對-」在他說完前,我掛斷了電話。
對不起著三個字我不知道聽了多少遍,隨著分⼿,後悔,最後的道歉。
每個和我在⼀起的男⼈都是這樣的。我沒有哭,沒有鬧,沒有⽣氣,沒有期望。那三個罪惡的字,我聽都聽膩了。
「沒關係…」我低咕。
「艾莎,乖,你真懂事」幼稚園老師摸著我的頭說。
「煩死了,不就⼀個娃娃嗎?有什麼好⼤驚⼩怪?」「我上班欸,臨時把我叫來。真的是,以為我多閒啊?」數道嘮叨不停地爆出來,
⼩⼩的我站在管家的⾝邊,⼀動不動拎著他的衣⾓,安靜聽著同學的媽媽不耐煩地抱怨。
「到底-」同學媽媽顯然是個貴婦,她煩躁的語氣在看到我的那⼀刻停了下來,⽽且是立⾺。她切換語氣快得讓我冷笑。
「唉啊~這位是?」貴婦媽媽刻意溫柔的劇烈轉變,讓她將會說出的⼀切如此虛假。
「艾莎。」我們幼兒園老師回應到。
「艾莎啊,真可愛的名字~我們家⼩孩就這樣比較淘氣給你們添⿇煩了」她不好意思地看向我家的管家。
「真的很不好意思,您是愛莎的⽗親嗎?」⾝穿⻄裝的管家什麼也沒說。⼀片尷尬安靜,只有我的⼼跳如此⼤聲。
「不不!這位是艾莎他們家的管家,⽗⺟因為有急事無法到場。」幼兒園老師的聲⾳打破了這片寧靜。
「啊原來~真的很不好意思!⼩妹妹?阿姨在給你買⼀個好嗎?」刺⿐香⽔味的貴婦彎下腰和我說到。
我⼿裡拿著殘缺不堪的洋娃娃,⼀股酸湧上我的⿐腔,我的眉⽑不⾃覺的皺了起來,我的唇往下彎,我的呼吸變得⼤聲,我的眼睛也湧入了⼀潑⼀潑的淚⽔。
我看了⼀眼我⼼愛的洋娃娃,它漂亮的禮服被剪得像廢布,⻑髮也露處了塑膠頭殼,臉上有髒亂的⾺克筆塗鴉。不是說洋娃娃會都會被好好的呵護嗎?怎麼這樣……
在無數次的分⼿後,我看著凌亂的房間,昏暗的房間裡,架上整⿑擺放⼀排書:
「⽇向的冒險⽇記」。
在桌⼦上的⼀本顯得突⺎。凌亂的在桌上,薄薄的塑膠膜被丟擲桌上。紅⾊的⼤字配上橘⾊的封⾯——⽇向的冒險⽇記完結篇。
最終勇敢的女戰⼠⽇向,遇到了她的真命天⼦。⼀直陪伴我的故事書籍也完結了。
這突然的結局讓我陷入了沈思。隨著我整理的思緒,氣憤的。我時時嚮往的
「她」因⼀個男⼈⽽結束。因為她遇到了真命天⼦,那些冒險和難關在童話般的愛⾯前沒有價值繼續訴說。
隨著這樣的氣氛帶來的,是我感受到的⼀陣空虛。
我⼀直很羨慕她的名字,因為會讓我想起向⽇葵。⼀多朵漂亮,⾃信,陽光的向⽇葵。或許每個⼈的名字都有含義吧。⽽我就只能和艾莎公主⼀樣,戴上⼿套與眾⼈隔離,透過寬⼤的玻璃去看相著個世界。
看的到他們快樂的笑容,不停說動的嘴巴,但我卻聽也聽不到他們的對話。感受到炙熱的眼神,眼對眼⼼對⼼,但我卻不能觸摸到你溫暖的⾝體。
看到那美麗⽇出,太陽升起,⾼照,且美麗,但我卻不能感受到陽光的溫暖撒落在我上的快感。
我的命運,和洋娃娃出奇地相似。因為事實是娃娃們是不會被呵護的,它們也不會被珍惜。
真的珍惜是不會離開,真的珍惜是不會放下,真正的珍惜是會不故⼀切得保護她。
回想起來,我愛從來就沒有真正的結果。應該說,和我在⼀起的每個男⼈都感覺特別的愛我。對我特別的好,替別的⽤⼼。但當到最後時,結局也始終⼀樣。
這樣的「愛」我受夠了。這樣每次都⽤⼼但最後卻⼀次次失敗的愛。就是這樣沒次都付出真⼼但最後都⼀下⾶灰湮滅的愛。不是他們每次的⼼動,或是我每次的疼愛,是我們每次的結局使我漸漸⿇⽊。
⾚裸的站在雪中,全⾝凍傷的我。就算穿上保暖的衣物也還是會因為寒冷⽽感到疼痛。可能我沒有資格去批評,因為被使勁全⼒愛的對象是我。我可能⾃私,貪⼼。讓他⼈付出但總不感謝。
就算他是全世界最深愛你的⼈,只要你沒有感受,到他也只會是在雪中擦肩⽽過的路⼈。他那全⼼全意的愛會像夏天的雪⼀般,流逝不⾒。當然,沒有⼈能體會著樣折磨般的痛。
在千萬⼈中,我被千萬⼈直視著。但當我回應,和我對到眼的那千萬⼈都會避開。
回想起他們帶著憐憫、可憐的眼神。那些男⼈在親密時不斷的說著那膚淺的「我愛你」。⼀切都像個扮家家酒。我沒有真正的被厭惡或欺負過,但我也不能真的的被喜歡。沒有⼈會在家家酒中認真。⽽我就是那被他們玩弄的娃娃。
「它現在想喝茶!」「不!它想跳舞!」「沒有!它想喝茶!」如果我兩個都不想呢?講得好像我的決定是由你來掌控的。
蠢死了。
但到底,在家家酒最認真的也始終是我。所以我也漸漸習慣了,成了他們⼝中「懂事漂亮的女⼈」。
格格不入的,我永遠都是那個局外⼈。像個旁觀者,看著⼀切的發⽣。什麼都不是,沒有恨也沒也沒有愛。我拼命轉動我的⾝體,往新⽅向前進,甚⾄是後退。但最後我也只是在原地踏步,哪都去不了。
就著樣我⼀直活在永不停的冬天裡。
像⼀片雪花,緩緩的從天上落下。⼀碰就會化為⽔,就算你多想要保留她,不讓她落地,她還是會消失在那寬廣的柏油路上。⽽在下⼀個晴朗的夏天裡,你再也不會看到那隻格格不入的雪⼈了。
我是⽩⾊,正如我得病⼀般。無趣,突眼。⽩⾊⼀般給⼈純淨、整潔、無暇的印象。但我⽩⾊得⾝體上也出現了醜陋的烙印。改變了我,但改變不了我的顏⾊。
始終,我還是像雪⼀般,握也握不住。
——————————————————————
優選 《救贖》 高一2 王羿涵
1噩夢
她正在下墜。
趙玨嵐能隱約聽到四周的⿎噪,雜⾳和女孩⼦們的尖叫形成了⼀個虛無縹緲的透明空間,包裹住了她,令她感到陌⽣的、難得的安⼼。
……陌⽣?
她睜開眼,如沉⽔的⼈突然清醒⼀般,掙扎著吐出⼀連串氣泡。她感覺整個⼈被⼀份不屬於她的痛苦擠壓著,連帶著吐息也變得⼀片死寂。
趙玨嵐在驚恐中⾒到了⼀張和她⼀模⼀樣的臉。遲鈍的⼤腦沒辦法很好的做出反應,但不代表她無法後知後覺的發現,眼前的⼀幕是在多麼熟悉的地點上演。 她甚⾄可以看到每天經過的⼤榕樹,⼀⼤片脆弱的光線落在它新⽣的枝椏上,明媚卻不真實。
那是我嗎?趙玨嵐情不⾃禁的想。這⼀定是⼀個差勁的、劣質的玩笑。如果不是她聽⾒⾃⼰的嗓⾳,她甚⾄無法相信如此倉皇絕望的神情會出現在⾃⼰臉上。
她看著⾃⼰的臉扭曲著,嘴巴⼀開⼀合,吐出三個字,將她壓入更深的噩夢中。
……!
趙玨嵐渾⾝冷汗在⿊暗中驚醒,對上⿊鴉鴉的天花板。空調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整個房間悶熱的可怕。夢醒時瀕死的感受過於強烈,因此有好⼀陣⼦她只是動彈不得的躺在床上,聽著⾃⼰跳得⾶快、悶悶的⼼跳聲。
趙玨嵐覺得她再也睡不著了,於是沉默的翻⾝坐起。
通常,她做過的那些夢會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逐漸淡去,如同海⽔溫柔的從胸⼝退⾄腳踝,再消失在書桌、牆⾓、地板的縫隙中。然⽽這次的夢很好的和紛⾄沓來的現實共存。
無線⽣機的晨光灑落在房間的⼀⾓,被窗框切割得四分五裂。
所以說啊,儘管,儘管仍舊被剛才的噩夢深深困擾著,她還是不合時宜的想起,今天是禮拜⼀了。
2 餘 火
紀琛妤發現⾃⼰無法保持⼀貫的平靜。
現在是英文課,臺上是個才教書不久的女老師,沒比他們⼤多少。⾯對⼀班的學⽣,她習慣性的看著⼿中的備課,領著他們念過⼀個個單詞,偶爾抬起眼,⼩⼼翼翼的向⼀眾坐姿鬆散的學⽣們補充反義詞或延伸單字。在她轉過⾝往⿊板上抄寫重點時,她的學⽣們抓住機會交頭接⽿,偶爾模仿她緊張 微微發抖的嗓⾳,惹來⼀片吃吃地笑。
紀琛妤就這樣坐在歡快的⼈堆裡。她並不附和周圍⼈的玩鬧,專注的跟著老師細細的聲⾳起伏,在字⾏間塗抹著平直的螢光顏料。
偶爾,在短暫的⾛神中,她慢吞吞的在腦海裡播放⾃⼰的計畫,⼀遍,⼜⼀遍。只有這樣,她才能久違的感覺到平靜,是⼀切塵埃落定的平靜,是即將解脫的平靜。
只是今天,飄忽的思緒被迫暫停。紀琛妤能感受到來⾃她斜前⽅的視線。是趙玨嵐。對⽅從在位⼦上坐定後便偷偷⽤⽬光看著⾃⼰,饒是⿇⽊如紀琛妤都能察覺出那⼀道明顯的視線。
起初她簡直驚慌失措,反射性的檢查⾃⼰包裹在校服外套裡的⼿臂。袖⼝拉得很⾼,並沒有⼀絲破綻,她放下⼼,鎮定的凝視回去。
紀琛妤不覺得⾃⼰消極的念頭會被任何⼈瞧出來。所以,儘管她幾乎可以聞到⾃⼰逐漸腐敗的味道,儘管那些無形的痛苦消沉化作了實體,從紀琛妤⾝上散射著要纏繞於她的同學們⾝上,⽽她必須費⼒的壓抑⾃⼰無處發洩的無⼒和失 落,殘存的理性依然吊著她的⽣命,維持⽣活周轉,使她能夠在任何場合表現得和周圍的⼈毫無區別。
沒那麼困難的,紀琛妤想,看著對⽅坐立難安的背影。
紀琛妤和趙玨嵐國⼩曾是同桌,兩個⼩女⽣感情不錯,上了國中,雖說仍是同個學校,但到底沒再被發配在同⼀班。起初在⾛廊或活動時還會客氣的問好,時間⻑了便難免的互遠,直到她們徹底決裂後,再不⾔語的兩⼈似乎達成⼀致,在偶遇時⼼照不宣的迴避彼此的視線,避免不必要的困窘。
現在升上⾼中,她們再次的被兜在⼀個班級。沒有什麼是比和⼀個⽣疏許久的兒時玩伴再次相處更尷尬的事了。
她們⽬前的互動少得可憐,以趙玨嵐的性格,會突然如此關注紀琛妤也是⼗分奇怪。 尤其是在那事發⽣後。
紀琛妤應該低垂視線的,但將死之⼈總會變得分外寬容。
如今她對周遭⾶旋變化的萬物早已視若無睹。沒有任何事物再能夠取悅她,⽽對於死亡,她也不再懵懂。既不憧憬,也不悲哀。
她早已失卻所有恐懼和懦弱,現在的紀琛妤只平和的惦念朝她靠近的死神。因此她選擇和過往和解。帶著留戀看向那跨越她短暫⼈⽣好⼤⼀部分的⼈影,輕鬆的感受思緒在時間的維度裡散落⼀地。
就在這時,趙玨嵐到底沒忍住,再次轉過臉,猝不及防的對上紀琛妤定定的⽬光。
很多年後,趙玨嵐再次回想起當時,她會這麼形容:「那雙空洞的眼睛浮現出了光亮,讓她產⽣⼀種錯覺,就好像紀琛妤正在點燃⾃⼰的靈魂,要把它燒成灰燼」。
3 原 罪
「你們鬧翻了?」是趙玨嵐最常被問的⼀句。
「也不算,你知道的啦,就變不熟⽽已。」她很好的斟酌詞句,勉強的笑⼀笑。問話的⼈可不打算放過她,緊接著提起「那什麼,我聽說紀琛妤在國中班裡不太受歡迎。」
趙玨嵐下意識的喉頭⼀緊。那⼈⾃顧⾃的講下去:「聽她同學說她特別做作,沒事就寫假單去醫院,天天擺臉⾊,好像誰⽋他錢似的」他彷彿沒注意趙玨嵐愈發僵硬的臉「更誇張的是啊,聽說她的⼿幾乎爛掉了」⼈群紛紛倒抽了⼝氣,緊接著便是⼀陣躁動。
「什麼嘛,國中了還學非主流。」
「這不是擺明著要所有⼈順著她的意嗎?」
「這我真接受不了啊,你說拿⾃殘當擋箭牌,算什麼意思。」
「我覺得趙玨嵐也是倒楣,攤上這麼個戲精,好在你已經和她割裂了,」有⼈拍拍她的肩,想了想,⼜補上⼀句「下次紀琛妤再招惹你,就跟我們⼤家說,讓她知道我們可沒你那樣的溫柔,誰慣著她那⽑病。」
趙玨嵐感覺天空在那瞬間變得黯淡,早晨在她房間裡消失殆盡的海⽔毫無預兆的灌滿她的體內。不是⼀盆澆下,⽽是從她內⼼深處湧出的冰冷漫延⾄四肢百骸。
那段被刻意遺忘 塵封的記憶帶著它⼀⾝還未結痂的傷被拉到燈光下,帶她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周圍⼈的笑語逐漸淡去。她脫⼒的想,她再也不會被原諒了。
- 向死
紀琛妤好像⽣病了。說是「好像」,是因為她從來無法證明或定義⾃⼰⾝上藏匿的絕症。
她總是鉅細靡遺的向醫⽣描述著⾃⼰每天晚上如何徒然的試圖入睡,然⽽劇烈的⼼跳聲吵得她睡不著。更加糟糕的是,除了⼼悸,有時候她還感覺喘不過氣。
紀琛妤知道⾃⼰的家族有⼼⾎管疾病病史。因此當她發現⾃⼰不規律的⼼跳時簡直嚇得半死。她懷疑某種⼼臟的⽑病找上了她,於是拉著⺟親到⾨診掛號。
「我沒有感冒,所以不會⿐塞。我向來只在⿐塞時呼吸困難的。」她語速⾶快的說著。這不正常,醫⽣
每次看診時,紀琛妤總是喋喋不休。相反,眼前的醫⽣和站在⾝後的⺟親則顯得冷漠極了。
醫⽣⼤多數時間都只皺著眉頭打字。偶爾抬頭,視線掠過紀琛妤,帶著探究的眼神看向她的⺟親。
「孩⼦以前也有出現病症嗎? 」
「以前?以前這丫頭健康的很,連發燒都少。現在年紀⼤了⽑病反⽽越來越多。」
「所以是最近發⽣的?通常⼼⾎管疾病的遺傳在新⽣兒時期就能夠追蹤了,⼀般不好發在青少年時期。」
「我們知道啊,醫⽣。之前的醫院都這麼講。」她聽⾒⺟親說。
⽽她根本不敢轉過頭看她。
「⽽且……」醫⽣停下打字的⼿。
「剛剛聽診時,我觀察到孩⼦的⼼跳很規律,⼼率也在正常範圍。此外,透過放射科提供的醫學影像,基本上已經排除了氣胸或肋膜積⽔的狀況。」
「意思是,查不出什麼了?」
醫⽣擺擺⼿「⽬前所有結果都顯⽰,您的孩⼦沒有問題,很健康。」
她換了⼀種說法「您現在應該關⼼的是,為什麼孩⼦老說⾃⼰胸悶氣短。」她甚⾄不再稱呼紀琛妤為「病患」。
「畢竟,在平⽇上診所的孩⼦還真不多。」
紀琛妤想起,不僅僅是這天,還有好幾個平⽇早晨,她和請了假的⺟親排坐在診間。⾝旁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偶爾他們的⼦女或看護輕聲細語地跟他們交談著。⾝上的制服讓紀琛妤很不⾃在,好像她在竊取不屬於她的時間。
這種時候她的⺟親總是⼀⾔不發。於是紀琛妤想像著周圍此起彼伏的⼈聲被放⼤,再放⼤,佔據她整個世界,指責⾃⼰的怠忽職守,挑著她脆弱的神經。
「孩⼦都是聰明的,有時候做家⻑要有⾃⼰的判斷。」她恍惚間聽到醫⽣這麼說。
紀琛妤脫離了狹窄的會診室。她的靈魂抽離殘破的⾝軀往上飄浮。體內撕扯她⾎⾁的情緒擁抱著她,親吻她的額頭,⼩聲哼唱著綿軟的歌曲。 紀琛妤知道它們將要前往地獄,⽽她只在歌聲中惶恐的乞求,求它們帶著⾃⼰前⾏。
- 浮沉
⼿起⼑落的時刻,她想起了那幅畫。
在幼兒園時,老師帶著⼀班⼩娃娃到附近的畫廊。最⼤張的⼀幅作品畫著兩個女⼈。其中⼀個⼈的⼿裡抱著⼀隻巨⼤的⽿朵,汩汩的鮮⾎從⽿朵中央⿊漆漆的洞裡流出來。女⼈們的腳都沾濺上⾎跡,⾯容安詳恬靜。
「噫~好噁⼼!」
「老師,那個⼈好醜喔!」
孩⼦們注意到詭異荒誕的畫,嘻嘻笑著,互相扮著⿁臉。他們年輕的老師看了看時間,拍拍⼿。
「好了,我們要離開了,過來排好隊。」他數著互相推擠打鬧的⼩孩,皺了下眉頭。
「琛妤,妳還在那邊幹嘛?」
他⼀邊喊著,⼀邊朝她的⽅向靠近,途中瞥過巨⼤的⽿朵。什麼奇怪的東⻄。他在⼼裡嘀咕。
「⾛啦。」他牽起紀琛妤的⼩⼿,詫異的發現她竟然紋風不動,雙腳⽣根似的定在原地,直愣愣的看著畫。
「琛妤?」他彎下腰與她平視。只是下⼀秒,他就發出驚呼。
紀琛妤跌坐在地,在畫中女⼈微笑的注視下吐得昏天暗地。她明明是怕⾎的啊。紀琛妤盯著傷⼝想。
新⽣的傷⼝⼀開始是細細的線,接著慢慢被翻開,像信封⼀樣。無數⾎珠爭先恐後的向外流淌。
紀琛妤覺得很愧疚,⼜覺得可恥,可是這些都被痛覺沖刷得很邈遠,⽽⾃殘帶來快感⽌不住的襲卷⽽來。
她在喘息間哆嗦著翻出另⼀組嶄新的⼑片,⽤酒精棉布仔細的擦拭。對於⾃殘,紀琛妤⼀向有她的精神潔癖。她覺得這件事應該是神聖的,⽤餐桌上隨便⼀把切⾁⼑劃開⾃⼰很粗糙,是對死亡的褻瀆。
酒精的撫潤讓⾦屬更加冰冷,帶來更銳利的痛楚,佔據紀琛妤所有的視野。她跪倒在臥室地板,⼿臂軟軟的垂著。
⼀片模糊間,紀琛妤看到當年在畫廊的⾃⼰,穿著⽩⾊的裙⼦,擔憂的看著她。
「為什麼要這麼做。」
「……」
「這不是你該做的事。」幼⼩的紀琛妤伸出⼿。
「給我。」 紀琛妤的⼼跳加速起來。她閉上眼,隱藏⾃⼰細微的動搖。她沒有鬆開⼑片。
對不起。她在⼼裡無聲的說。對不起。
她太軟弱了,所以,對不起。
6 裂 痕
兩年前
「所以說,你什麼意思嘛?」
現在是下午四點,暮光穿過榕樹發散成無數個⼩圓點,打在凝滯的夏⽇空氣中。趙玨嵐百無聊賴的再看⼀次⼿錶。距離放學已經過去近半⼩時,她本來可以好好躺在家中睡⼀覺,或是跟她的同學們在街區蹓躂的。可現在她卻困在學校,被迫和紀琛妤進⾏⼀場荒謬的談話。
她不太明⽩,在她們兩⼈關係沉寂許久後,紀琛妤為什麼突然⼜找上她。想到這,她⼜有些不滿。
升上國中後,她很快融入了班上女⽣們的群體。那時她和紀琛妤仍然保持著聯絡,但和⾃⼰不同,對⽅好像沒有交新同伴的想法。習慣真的是很可怕的事,對於昔⽇的感情,趙玨嵐逐漸失去過問的興致。對於紀琛妤的攀談或討好,她無法再試圖裝作感興趣的樣⼦。
紀琛妤到底也是⾎⾁做的,察覺到趙玨嵐有意無意的疏遠後也不再勉強。⾃此,兩⼈之間剩餘微不⾜道的引⼒是真的消失得⼀乾⼆淨了。
思緒飄回眼前。過了良久,「既然你不想說,那我⾛了。」趙玨嵐不耐煩的拉上椅⼦。
她感到很後悔,⾃⼰就不該赴這場約。今天早晨眼前的⼈莫名其妙的來到她的班級⾨⼝,引起⼩⼩的騷動。
「我們需要談談。」紀琛妤語無倫次的說。
趙玨嵐簡直尷尬不已。她盡量平穩的回覆: 「怎麼啦,我現在很忙的 」
「那就放學!」紀琛妤急促的打斷她的話。⼈群好奇的看向她。紀琛妤深吸⼀⼝氣,意識到⾃⼰的失態,她放緩了聲⾳: 「……放學好嗎?」
她祈求的看著趙玨嵐「嵐,求求妳……」
趙玨嵐感覺⾃⼰快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了。她咬咬牙,在⼀眾看好戲的⽬光下保持最熱情的語氣。
「⾏,那就放學。」
如今⾃⼰好容易趕了過來,紀琛妤卻不發⼀語。趙玨嵐不禁對眼前不講道理的⼈感到怒火中燒,她感覺⾃⼰被紀琛妤愚弄了。
趙玨嵐陰沉著臉站起來,就在她搭上⾨把的時候,她聽⾒⾝後傳來細若蚊蠅的聲⾳。
「我有抑鬱症。」
⼀陣沉默,兩個女孩都沒再出聲,只有蟬鳴不要錢似的⿎噪。時間的節點被拉得好⻑好⻑,變得無比脆弱,⼀觸即破。
趙玨嵐突然笑了。笑容映在紀琛妤混亂不堪的腦海中,在她⿊⽩的⼈⽣裡留下格外殘忍、濃墨重彩的⼀筆。 她回過頭看她,仍⽌不住微笑。
「所以,你是想要我來安慰妳嗎?」
趙玨嵐看著紀琛妤瞬間蒼⽩⼀片的臉孔,⼀種新鮮的尖銳惡意從⼼底上湧,是從未有過的快感。 她⼀邊逼近對⽅,「你說你抑鬱症,但患有這玩意的⼈誰會說出⼝呢」她停頓⼀會兒,笑意更濃了。
「全世界的抑鬱患者都在默默忍受著病痛,他們很堅強,妳卻拿著他們的名號⼼安理得地宣揚。」
她輕聲的說: 「⼩妤,妳好⾃私啊。」
明明是如此燠熱的天氣,趙玨嵐卻看著紀琛妤在⾃⼰的⾔語下開始發抖。快意、愧疚、刺激、不安。她看著懦弱的紀琛妤,⼜是嫌惡⼜是憐憫。
此刻趙玨嵐感覺⾃⼰已經不是⼈類,倒像⼀隻⾒到獵物的掠食者,看著被盯上的獵物在步步進逼的利齒下倉皇無措。
她居⾼臨下地看著紀琛妤: 「我聽說抑鬱患者⼀吃東⻄就吐,體重驟減什麼都算輕了。」趙玨嵐無奈的嘆息,捧著紀琛妤茫然的臉。
「妳知不知道,你很健康呀。」
接著聲⾳冷了下來,不輕不重的捏了下紀琛妤臉頰的軟⾁: 「應該說,比⼤多數⼈都營養多了。」
趙玨嵐的⼒道很輕,溫柔的甚⾄令紀琛妤回想起過去,回想起曾經的親暱。如果這時有⼈經過的話,想必也會為眼前女孩們親密的⼀幕觸動。
但紀琛妤只覺得痛得離譜。被摸的臉疼,嗓⼦疼,哪兒都疼。她恨不得能喪失聽覺。紀琛妤艱難的開⼝,卻被趙玨嵐打斷。
趙玨嵐已經恢復冷靜,像是在宣判: 「妳只是不開⼼⽽已,任何⼈都有負⾯情緒,但妳會把它弄得複雜,因為這樣讓妳感到與眾不同。」
她循循善誘的,看著紀琛妤眼底的光⽀離破碎「妳太需要他⼈了,妳害怕⾃⼰的軟弱不被他⼈諒解。」
「⼀旦抑鬱症成為妳的保護,妳才能安⼼的對別⼈予取予求。」
「現在,妳⼜想靠這個來吸引我的注意⼒嗎?」紀琛妤下意識的反駁: 「不是的……」
我不是想你為我做什麼,我只是希望在⼀切混亂沉澱前妳能陪在我⾝旁。我不需要妳為我做什麼,有⼈知道這件事的這件事能夠幫我⾛出來。
紀琛妤困難的試圖開⼝。
說出來,只要說出來就沒事了。
「不要再這樣了,很噁⼼。」
紀琛妤呆愣著,彷彿被狠狠甩了⼀個⽿光。她想像著好友在鏡⾯裡的倒影,⼀些裂痕在鏡中央浮現,轉瞬佈滿整個鏡⾯。她的寄託和世界在剎那碎裂⼀地。
7 流 盡
「我真的沒事。」紀琛妤說。
趙玨嵐吞吞吐吐的說「可是你⼿上的傷……。」
紀琛妤突然安靜下來,半晌,她在趙玨嵐複雜的⽬光下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
她沒追問趙玨嵐怎麼知道⾃⼰⼿腕上醜陋的疤,也不好奇於她突如其來的關⼼。就像她拋棄所有未完結的⼩說⼀樣,紀琛妤早已習慣不再對任何未知產⽣渴求。
「我偶爾這樣做⽽已,跟網絡上⼀樣。」她溫和地回答。
她踏在⼀片漆⿊裡,⼀直⾛,⼀直⾛,永遠沒有盡頭。⿊暗帶來的窒息讓她頭昏腦脹。
但是無所謂了,什麼都無所謂了……。
⾃殘後的⼈⽣分成兩半。其中⼀頭的風景無限明媚,另⼀頭則是滿眼荒蕪。
⾃傷早已混著⾎⾁揉碎在歲⽉的陰影中,成為紀琛妤的⼀部分。她甚⾄懷疑,某天當她停⽌感受疼痛,她還會是原來的⾃⼰嗎?
放學時分,她們混雜是無數⼈群裡中,被推搡著前進。趙玨嵐在她⾝後亦步亦趨地隨著。紀琛妤忍不住開⼝。
「妳不回家嗎?」別來,別再靠近我。這路是往地獄的。
如果在幾個⽉前,紀琛妤或許會因為趙玨嵐態度的轉變⽽欣喜若狂,可是現在她只遺憾當初沒能把趙玨嵐推得更遠,再遠⼀些。她不想讓趙玨嵐誤以為⾃⼰是衝著她來的。紀琛妤不願⽤死亡責罰她,或是讓她愧疚。
紀琛妤再清楚不過。在很久以後,趙玨嵐只會記得在⾼中,班上最安靜的同學死在了平凡的夏⽇末尾。
時間會淡化⼀切。
紀琛妤看著趙玨嵐欲⾔⼜⽌的臉,消化著流動的思緒。
「我希望,」她緩緩開⼝,卻突然失了聲。
遙遠的天邊傳來哨聲,似是提醒,⼜像是警告。糾纏紀琛妤的兇⼿們化成⼀個個沒有臉的⼈影,圍著她,將她的靈魂溺死於它們製造的漩渦裡。 該⾛了,它們在⽿畔低語。時間到了。
趙玨嵐瞪⼤雙眼,等待她的下文。
在缺氧的感覺下,紀琛妤發現趙玨嵐的眼睛很好看,裡⾯盛滿⼈間所有愛和被愛的秘訣。於是她真⼼實意的笑了。
「我想⼀下,」紀琛妤描繪過趙玨嵐的五官輪廓,彷彿就要這⼀眼深深刻在靈魂上。
這便是她的終結。
「等會再告訴你。」
- 迢遙
趙玨嵐感到很不安。
她看著紀琛妤,覺得對⽅已經成了⼀個不認識的⼈。
趙玨嵐和紀琛妤站得很近。但聽到紀琛妤平靜敘述的時候,她⼜覺得她們其實靠得很遠,隔著⼀⼭⼀海的距離。紀琛妤看著她,淡漠⼜疏離,眸裡盡是她讀不懂的情緒。「我學網絡上的⼈,覺得很酷。」紀琛妤輕鬆的說,嘴⾓上揚,看上去是真的渾不在意。
但為什麼⾃⼰仍舊覺得不安,為什麼眼前的⼈明明在微笑,她卻感覺她在流淚呢。
你該不會去⾃殺吧? 趙玨嵐很想問問她,但她⼜怕在⾃⼰脫⼝⽽出後,紀琛妤會真的因此死去。
我夢⾒你跳下去了。她也不可能說出這句荒謬的話。所以她無話可說,只能跟著紀琛妤隨著⼈潮移動。
「妳不回家嗎?」 等到她們來到空曠的⼀樓,紀琛妤突然開⼝。但等趙玨嵐看著她時,卻⼜發現紀琛妤壓根不在意她的回答。她的視線古怪地穿過她,落在⾝後虛空中飄浮不定的⼀點。
直⾄最後,趙玨嵐無⼒地發現⾃⼰還是無法對紀琛妤說出任何⿎勵的話語。紀琛妤⾝上散發著⼤量隱形的絕望,她驚懼於它們龐⼤的同時感到⼒不從⼼。紀琛妤的痛苦讓趙玨嵐覺得要她堅持下去反⽽是過分的苛求,⽽且很殘酷。
因此她只能看著她的朋友逐漸消亡下去,枯萎在每個⽇⽇夜夜中。
「……」 兩個女孩相顧無⾔。 就在這時,紀琛妤突然冒出⼀句「我希望……」。
這句話沒頭沒腦,被⼝齒不清地拋出,盤桓在漸涼的空氣中,⽽這次趙玨嵐接住了它。
紀琛妤的嘴唇顫抖著,正在極⼒忍耐著什麼。
「我想⼀下,等會再告訴妳。」 趙玨嵐眨眨眼,看著對⽅重新浮現笑容的臉。彷彿剛剛⼀閃⽽過的悲傷只是她的錯覺。
- 終幕
紀琛妤⽬送著趙玨嵐朝她揮⼿,接著向右拐⾛出⼤⾨,融在外頭的繁華世界。
去吧,⼩姑娘。
然後她轉頭,在⼀票向下⾶竄的學⽣裡逆流⽽上,踏上剛剛⾛過的路。
紀琛妤擦過⼈群。她覺得⾃⼰和⼤家⼀樣是⼀朵還沒綻放的蓓蕾。她每天惴惴不安地害怕有⼈會窺⾒⾃⼰層層花瓣的庇護下的醜惡。她的同學欣喜的談論他們的未來,⽽紀琛妤知道⾃⼰永遠無法同他們⼀樣綻放。
幸好,她得以把⾃⼰封存。在花瓣還沒發⿊,裡⾯發臭的膿汁還沒展⽰在世
⼈眼前,紀琛妤把⾃⼰變成⼀束乾燥花。
這是及時⽌損。
在最後⼀刻,紀琛妤體內的所有情緒都變得溫順。它們陪著她踏上⼀步步階梯,簇擁著沉默的她登上空無⼀⼈的樓頂。
這就是她的救贖。終得安寧。
校園以外的⼤⾺路上,趙玨嵐咀嚼著剛剛紀琛妤說的話。無論她希望⾃⼰做什麼,她都可以答應。她不會放棄她,她會陪伴紀琛妤直到抑鬱症的終點。
她們可以重新開始。趙玨嵐想。
趙玨嵐望著天邊的晚霞,是被夕陽染成的⾎紅。⼀股莫名的悸動掠過她的⼼頭。
⾝側的⼿機震動⼀下,閃過⼀⾏字。「我希望妳能祝福我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