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沉重的鐵錘一下一下的落在木板上,發出沉悶的重響,在這熱氣繚繞而稠乎乎的空氣中愈發令人感到煩躁。我正躲在房間裡避暑,開著涼快的空調,雙腳呈一個“人”字形趴在柔軟舒服的床上看書,好不愜意快活。這突如其來的噪音便宛若一顆投到靜湖中央的石子,泛起了一層層漣漪,擾亂了一片平靜。

隨著節奏感強烈與有規律的敲打聲,我也頗為無奈的輕歎一口氣,極不情願的起了身,徹底脫離了我如此貼心的“溫床”。我踩著拖鞋,“啪塔啪塔”地走進窗子,隨即掀起了印有花樣的窗簾。沒有了簾子的阻擋,一時光線刺目,我微微瞇起眼睛,過了一小會兒才稍稍適應,窗外的景物赫然赤裸裸地展現在我眼前。

窗外,一個膚色黝黑的中年男人側對著我蹲在地上,正揮著手中的鐵錘。“咚!”又是一聲巨響,男人似乎比原先更加賣力地揮舞著鐵錘,今日的太陽著實毒辣,一顆顆汗珠如綿綿細雨般自他額上落下,他卻仿若未覺。而那滴落下來的汗珠又似乎在太陽下折射出了異樣的光芒,好似有晶瑩剔透、如珍珠般圓潤之感。

不出所料,是父親。他作為一個木匠,可說是繼承家業。

眼見著他的木製品就要成型,想讓他停下手中作業的話語便哽在了喉間。於是我噤聲不語,沉默地立在窗邊凝視著父親棱角分明,帶著半分蒼老,卻又那麼剛毅的臉龐。見他這副專注的神情,我便突然想起曾經在網上看過的一句話:“木,具濕潤,勻質地,聲舒暢,并剛柔,自約束。”想來,父親確實是有幾分木的性質。

半晌,我轉眸望向房裡的一個足有三米高的書架子,它並無任何多餘的修飾,僅僅有著獨屬於木頭古樸細膩的紋理。木本是粗糙硌人的,可這書架子原先的粗礪已被細心的以砂紙磨去,餘下光滑的手感,避免只是在輕微的碰撞間便擦傷了手。先撇開其他的不說,僅憑這一個簡約的書架子便足以看出做工之人的老練與他那一顆細膩的心。是啊,粗獷的外表,不過是他遮掩自己溫和的內心的一層包裹。

身為他的女兒,我似乎壓根兒沒在他貢獻的23條染色體中遺傳到他那行雲流水般的好手藝,反而在工藝之路上走得磕磕碰碰,曲折甚多。從小到大,但凡接觸到這些與木相關的手工藝,我都有些招架不住,至多能做到以強力膠將木塊整整齊齊的粘合在一起,再無更多。家中五人,有四人手工都不錯,而我便在那四人之外。雖說如此,我依舊心安理得,不知氣餒。只因于我來說,有父親在便萬事俱備了。

想得越多,我仿佛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動,踏出了房間,在家中遛了幾圈兒,眸光搜索著父親親手制的木製品。桌子、凳子、壁櫥…..仔細回想起來,家中早已不知有多少家具是經過他的反復琢磨、精準測算、純熟技藝下悄然成型的精品。我回憶起年幼時,每每他帶回一件新制的家具,我都會覺得萬分新奇,甚至能雀躍好些日子。思及此,我站在客廳中央,恍惚間就像看見了還是個小小姑娘的自己拉著父親吵鬧歡笑,而當年的父親仍是年輕,強而有力的手臂將我高高托起,臉上的笑容是明媚且朝氣蓬勃的。如今他已經無力將我抱起,曾經寬闊偉岸的背漸漸佝僂。一陣流光溢彩,過往溫馨的舊時光如正播映著的電影般從我眼前掠過,讓我萬分留戀,多想永遠停留在那個美好的年華。

待我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竟已淚盈于睫。外頭早已靜了下來,我也有些迷糊,腦中就像打翻了一瓶漿糊般,不知自己到底在這兒站了多少時候。我正發著愣,突地,鑰匙在鑰匙孔里旋轉的鎖門聲響起,叮當響亮,清脆利落,我才仿若大夢初醒般返回現實世界。為了不被他發現自己的異常,我忙胡亂抹了把眼淚后便轉身大步走回房間。我特意回首望了父親一眼,只見他滿頭大汗地挾著一個不起眼的小木凳子。

我雖並未對他多說什麼,卻是隱隱悟到了些許。

或許人死後會經歷輪迴轉世,而每一世,身邊的人是截然不同的。我想,我與他的父女情分,抑或是與親人、與朋友的情分便是今生斬不斷的緣。♦

 


 

王雪恩

馬來西亞居鑾中華中學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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