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剛下起的大雨頓時淋濕了星空,我望向窗外,一顆雨滴落到了窗前,其實我不是個喜歡下雨的人,亦不愛一邊撐著沈重的腦袋看一片淋濕了的橘紅色的夜景,一邊想著一些擾人的心事,但此刻的雨卻是如此的淋漓盡致,將我從夢鄉牽引到幽暗的窗前,聽每片嫩葉被敲打時凌亂的音節……頓時,我卻忽然想起了什麼,疲憊的身體抽不開這模糊的風景,腦海中的片刻漸漸匯聚,所有遺忘的回憶剎那般撞上眼前風雨糾結的夜晚。
原來,我的內心也曾擁有過晴天。
記得從小時候不大會講話,到動作開始成熟了許多,甚至已能獨立打理好自己的事情,我總和大了將近九歲的哥哥住在一席大的小房間中。雖然彼此的年齡差距甚遠,但時間的阻隔卻絲毫不減我們相處時的蹤跡。當我環顧著房間的四週,都能撞見兩雙一大一小的腳印踏進眼眸,喚起一個個溫暖而青澀的瞬間:桌前的紙船搖曳著,一條組裝了半刻的小滑水道浩蕩地奔流在浴室裡,我們的雙手浸在冰涼的冷水,「數到三就放掉喔。」你說著,只因我看著一艘艘只漂了幾秒的小船就會擁有競賽般的興奮。門前的小櫃子,那曾是你花了半個下午湊出的成品,如今裡頭仍擺放著兩本單薄的日記,印象中我們明明說好了要紀錄下每個繽紛的回憶,最終卻還是懶散地將它丟在了一旁……
從牆上剝落的貼紙,到筆下曾經生澀的自己,在童年的每個開心或悲傷的時刻,哥哥總如雨季中溫暖的太陽,陪我在夜裡安心的沈睡,在白天時抬頭看天空烙下兩抹淺白的笑靨,或是等待著明天又會充滿著怎樣嶄新的歡樂。
其中我特愛忽然下雨的那天。
陽光灑進了半開的門簾,我數著背包裡的東西:水壺、繪本、和一串銀色的鑰匙,在這樣和煦又涼爽的天氣裡,我和哥哥說好了要一起去附近走走。一走出家門,平時擁擠的車陣也只留下幾台小車駛來駛去,我們沿著平時走過的小路,首先穿越了一條斑馬線,接著再繼續走向遠處閃爍的紅綠燈下方,但我對於路線的認知也就僅止於此了。微風徐徐的吹開腦後的短髮,怕冷的我披上了圍在手臂旁的外套,也不知道還要走個多久,我們的旅行總是這樣漫無目的,我只需要閉上雙眼,躲在哥哥背後留下的餘蔭,一邊讓他拉著手,一邊期待著每次不同的目的地,有時會停在陌生的咖啡廳前休習一會兒,在悠閒的氣息下聽著自動播放的音樂,嚐盡一杯平靜帶來的美好;有時會駐足在巷弄裡的那家小書店,泛黃的書頁沈澱著人們腦海紛亂的思緒,記得有一回,我還因為過於吵鬧而被斥責了一番。不過最令我開心的事情總不是因為地點的差異,而是因為哥哥就在我身旁。大概才走了十五分鐘左右,當我們正要坐落進一家小餐館吃午餐時,天空卻霎時沉下了臉,滴答滴答地下起了傾盆大雨,本來熙攘的人潮都撐開了一把小傘,沉浮在淹沒的街角,只剩下忘了帶傘的兩人。眼見四週沒有明顯的騎樓,離家的距離也沒多遠,哥哥便拉著我準備跑衝回家。一路上,我們快速地穿越一個個路口,不停地跑著,眼看已到了出發時的那條小巷,距離家中只剩下幾尺,我怕被媽媽說怎麼弄髒了衣服,便伸手去擦拭衣襟前濺起的泥巴屑,沒想到一個不穩,前腳就踩進了水窪重重摔了一跤,四肢都添了許多擦傷,後來是哥哥攙扶著我,一步步慢慢地陪著走,到家的時全身上下也都已淋濕。記得那天我不斷望著他的背影,希望換回一些責怪的口吻,因為是我的錯誤連累了兩人,但卻只有溫柔問候時時纏繞在耳邊。
也對,哥哥似乎就從未真正生過我的氣呢。
於是,我開始愛上了每個雨天,好像有什麼在等待著,也更喜歡跟哥哥相處的時光,以為這是場不會斷開的友誼。但隨著時間飛逝,我們的距離卻也越來越遙遠。
那天的雨輕聲替我道別。
車窗悄然地留下一滴眼淚,頓時整條公路都被大雨給覆蓋了,剩一台車子停在紅磚堆砌起的高牆旁,裏頭是一間間宏偉的大教室,外頭是準備分別的一顆顫抖的心。哥哥輕輕拍落了行李上最後一抹家中的氣息,像是在灑脫的跟家鄉說聲再見,然後便撐起了小傘走出了車外。我微低著頭,發熱的掌心已失去說再見的力氣,回憶的環節頓時如雨散落,你只踏出了一步,卻像走出了童年每個精彩的剎那。其實我已忘記那不絕於耳的車聲輾過多少落葉,或是前方人來人往的市場淹沒了多少旅客的腳印,只能依稀的想起,在那條人行道上,你沒有回頭,只是讓腳印留在冰冷的街道,任憑大雨沖刷你模糊的背影,留下一道搖晃的蹤跡,便驟然消失在遠方的路口。
不過,其實我也深知,這次是跟不上了。
往後的日子中,哥哥總是隔個一兩年才會回來一遭,到家時我也早已入睡,不知道已經有幾個夜晚,一絲絲的弱光是透過了半推的門縫把我嚇醒。現在的你也不再常常與我說話,只是自顧自地玩著自己的遊戲,心中所有沒說出口的想念也飄盪在剩下一個抱枕的夜晚,但最終都只能湮滅在一雙逐漸陌生的瞳孔……
雨還在下著。
我睜開雙眼,天已經亮了,雨仍如輕紗般依附在窗前,但那淅淅瀝瀝的細絲已不是我所尋求的風景。望出窗外,兩隻鴿子飛越了天空,便立即消失在雲端的另一頭,看來也沒什麼是能去挽留的了,只好偷偷在夜裡期待著,那放手的船隻,能否再次湧入我的夢境。♦
吳政謙
高雄市五福國中三年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