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在創作中寫到親手。

母親親手煮的菜、我親手摺的紙鶴。親手做的事物,總有種異樣的魔力。在過程中留下自己足跡,看母親從洗菜、切菜到下鍋,甚至加入調味料,每一步都有母親的足跡;拿出色紙,精心挑選顏色,每一條摺線都細膩的摺出,最後把底部吹鼓,摺出頭部和鳥喙,相信親手摺的紙鶴會帶我翱翔。

親手做的事物,往往不是永恆的。

猶記第一次寫作是在國一。起初懵懵懂懂的男孩,在閱讀幾篇文章後,開始熱愛寫作。終究是男孩,我隨手撕下筆記本中的一頁,在雜亂的數學算式和生物筆記中找出空位,興致勃勃地書寫。一筆一筆描繪,像是用畫筆塗抹落日的彩霞,在海邊的沙灘上架起畫架,凝視那逐漸隱沒的橘紅缺圓,蕩漾一片朱墨,愈洗愈深。最後墨條磨盡了,男孩親手畫下的景致,是我親手寫下的第一首詩。

沒有太多哲思,沒有高深的技巧,短短七行。對當時的我,對那個男孩而言,那首詩是個起點。

之後的兩年,創作仍是我的重心。想創作愈來愈多的作品,為了節省時間,我已不再手寫,只是敲打鍵盤。不知不覺,我的筆韻有了轉變。男孩成了畫家,走離靜謐的海岸,收起畫架,往喧囂的城市跑去。他不再用筆作畫,而是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看盡了現實的醜陋,用畏縮的眼神揣度人心,用心作畫,用蟄伏了世故的心。抨擊著他人的醜態,埋怨體制與社會,比起感情看似更加深刻的內容,卻並非成熟的遣詞,而是猜忌和矛盾的心。

周遭的一切都不同了,即使眼前的景色相同。失眠的夜,呆坐在窗前,等著月光唱一首搖籃曲,才能抱著糾纏的心度過長夜;以前的那個男孩,或許會用明亮的雙眸,在一池縹緲的月色中,悠閒的乘著淡淡的睡意,打撈奇幻的想像。但我已無法像男孩的一舉一動;似乎已經忘了,我已忘了男孩的身影。

三年級的寒假,新年大掃除時發現了一張紙。被壓在幾本厚重的題本之下,沒有斑駁的黃色污漬,混亂地寫滿了看不懂的記號。亂中有序,右下角幾行文字整齊的排列。像是新詩,但紊亂的字跡和現在被矯正過的端正天差地遠。逐漸的記憶清晰起來,就在我小聲的朗讀聲中。

詩是永恆的,詩裡的男孩卻不復存在。

勇敢夢。男孩在詩中告訴夕陽,即使不曾見過星空、不曾聞過雨後泥土的芬芳,只要夢想著能做到,即使最後都不能做到也無所謂。怎麼會無所謂呢?我看著標題,想告訴男孩成功與失敗只有一線之隔。他不聽勸,和這首詩一樣,勇敢的夢想著。他不斷地往前跑,我不停地追趕,絆倒在挫折的泥淖之中,追丟了。

對現在的我而言,男孩是我未到達的終點。

未來還是很迷濛,但有終點。畫家決定踏上旅途,掙脫束縛。細讀著這首詩,總覺得詩中的自己其實不是男孩,現在的我也不是大人;我所追尋的也不是童真,是成熟。

即使是親手寫下的情感,也不會是永恆的。這份情感會不斷向前進,等著需要時被想起,被追上。只要是親手做的,一定能認出它的足跡。

我還依稀感受得到,伸手浸入彩霞時,指尖溫潤的燦爛。♦

 


 

歐劭祺

高雄市高雄師大附中國中部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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