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長髮及腰…」

也許是看了太多小說、漫畫的關係,故事裡女主角那長髮及腰的身影,曾經使我對那那飄逸長直的秀髮頗有執念,幻想著在陽光下烏黑亮麗髮絲的隨風飄散成一縷縷絲線,可以鉤住心上人的心思。兒時的想像總是那麼天真而又美好。不過,那隨著年齡增長的頭髮越發沈重,沒有故事裡的飄逸浪漫,反倒成為濃密的愁悶。

 

在照顧頭髮的事情上,母親似乎看得比我還重,什麼時候該洗頭髮、何時又該用護髮素她記得比我還清楚。在我國小時,讓她梳理頭髮成了早晨最期待的事情。每當她溫熱的指腹觸輕巧地滑過我的髮絲,總有種被疼愛、被呵護的感覺,她先是用梳子把我的頭髮一點一點地向後梳,碰到打結的地方便小心翼翼地捏著上方頭頭髮一點一點地梳開,參差如雜亂鳥窩髮絲被梳得服服貼貼像是上好的錦緞,在她手裡成了乖巧整齊的一束。

 

每次梳完頭照見鏡子裡的自己,髮絲溫順地貼著頭皮又縷縷分明,鮮少有漏網的零碎亂髮,讓我整個人看著全都精神了起來。不過,我也不禁疑惑,為何髮不及肩的她這麼懂怎麼打理長髮呢?還記得曾看過她畢業相冊裡那個長髮及腰的靚麗女子,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麼要把長髮剪掉,她只是笑了笑說:「照顧你們都沒時間了,還照顧頭髮?」兒時的我只把這句話當個玩笑,一笑了之,現在回憶起的滋味卻不一樣了。

 

約是某次幼兒園放學時,母親照例來接我回家,還記得當車子開到了一個路口,她帶著些許俏皮、神秘兮兮的口氣對我說:「我有白頭髮了喔!」在那瞬間耳朵突然故障了一下,心頭也被這話轟炸的跳了起來,她把那絲白髮揪了下來讓我瞧瞧,略長過我掌心的髮絲在陽光下半是半透明而半是蒼白,我手指止不住地磨蹭那根髮絲想知道那是不是母親染色過拿來騙我的,但很可惜,並不是。

 

從那以後,我便常常注意她的頭髮,一看見有些許白色就想去拔掉,年幼的我固執的認為,那種白色的髮絲不應該出現在她頭上,即使現在的我已經明白那不過是老化的正常現象,但那執念卻依舊沒變。曾經的我總想著把它全都拔掉似乎就能改變什麼,但還沒來得及去拔那惹人厭的白髮前,母親便已經去把頭髮全部染黑把白髮遮住,似乎是不想讓人看到它,又像是她也從不想讓我知道她的辛苦一般。

也許是在染髮後,母親的頭髮變得有些稀疏,有次夜起時,忽然瞥見被檯燈度了一層淺橘光影的她,有些駝背地坐著,眼眸半闔似是有些疲累,剛洗完的頭髮亂糟糟地分岔散亂,水滴靜謐地從髮梢落至她墊在肩上的毛巾,雙手不停在鍵盤上敲打的聲音,一陣一陣的打在心上。而我,開始感到母親為我付出背後的沈重。

 

自從知道母親為了籌備讓我出國留學,而借了一大筆錢。我帶著一種追憶的心情,細想她一個人照顧我們的不易。或許是對自己未來的迷茫和無助,又加上單親家庭的緣故,我更深覺得為人父母的難處,更別說我還有個年幼的妹妹。但我只能看著塑膠梳子上她白髮漸多。看著她為我出國打點各種大小事宜的身影,那是幸福、心酸、甚至是有壓力、愧疚,沈甸甸的壓在心頭,如我那越漸增長和沉重的髮絲,凌亂地來回糾纏。

 

我開始試著自己梳理頭髮,一開始梳到打結處的我總是扯下不少髮絲,而攥在手中的髮絲總會像隻頑皮的魚兒總是從指縫間溜走,便只能懊惱且氣憤的回去捉, 這般一來一往的綁了十分鐘卻還是不如人意。一個簡單的馬尾一而再再而三地綁歪,髮絲根根調皮的分岔開來,母親在一旁慢慢的引導、教我控制著力道,慢慢地,抓住訣竅的我在梳頭這件事上越發的得心應手,凌亂多餘的髮絲少、梳的也越發整齊了,但在梳完頭後忽感到一絲悵然——她再也不幫我梳頭了。若說這是眷念的惆悵,卻又夾著成長的堅定;若說這是成長的喜悅,卻又摻著貪戀被呵護的懷想;只能說這是無解的愁思,是成長的痛楚。

 

看著母親的短髮,我總有些深刻的感觸,每次她忙前忙後奔波時,我總是只能在一旁無措的觀望,看短短的髮絲順著汗水貼在她的雙頰上,看那髮絲在空中飄起又落下,又或忙碌的沒時間打理時有些分岔的模樣,想起她剪掉長髮的守護、髮絲及頸的身影,想要照顧她的我也決然地做出了相同的決定。

「喀擦、喀擦」

剪掉一些天真;剪掉一些無知;剪掉一些不切實際,我是不是能成熟些?如果我再努力些,是否有能力來幫助、保護我所珍愛的人?落下的髮絲已然落地,我不再留戀曾經飄逸的長髮,一如成長中的我也不再眷戀童年的天真舒適。

 

如今,黑髮如清湯掛麵落在肩上。手指纏著蓬鬆的短髮,心底藏的千言萬語全凝成了一句

——待我長髮及腰,換我護她餘生。

 

♦原作為39屆全球華文學生文學獎 國中散文組 第一名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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