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大人嘴邊還是那句話:“你要越過山越過平原,然後走出這片土地。”,他們的目光那麼渾濁,語氣那麼堅硬,脊樑那麼彎曲,而我深知這是不能違背的諾言。於是我問了來這裡支教的老師,怎麼才能走到平原後的柏油路,老師只悶悶地說:“你把這課本裡的墨水一股腦地咽下去,就成了。這是山外來的課本,裡面都是大城市的專家畢生的學識,把它們都啃下,骨頭都不能剩一個。”我照他們說的做了,雖然我時常疑惑,為什麼課本裡沒有說蒼茫的碧海和住著故鄉靈魂的藍天離黃色的田地有多遠。

     我無法親眼去看天有多高,海有多藍,因為我家裡只有一個破舊的單車。那單車大概是爺爺的爺爺傳下來的,通身漆黑的身體長著一塊一塊的繡,像村裡的百歲老者萎縮乾枯的軀體一樣,滿身的斑。原本綿軟的坐墊也像屋外的老樹,樹皮一層一層地往下掉,然後腐爛。

     老師說如果要飛到天上觸碰雲,就必須坐著直升機,身上穿著一些看起來很厲害的裝備。很顯然我的舊單車做不到這點,它只能搖晃著載我到離家最近的鎮子。這通往鎮子的路上鋪滿了能夠使我舊單車立刻散架的碎石,我只能全神貫注盯著地下,挑著角度轉換著扶手的角度,用盡全力拖著我破舊的單車繞開這些坑坑窪窪,所以我從來不知道路邊的小花是白色的。

     今天,天很意外地晴了,於是我放下了手裡的舊單車,沿著風的方向走去。在這條不知名的道路上,我看到路邊的野草拼了命地從石頭縫裡擠出來,它的根須狼狽地攀附在擠壓它的石頭上,哭述著它來時的路大概是充滿了淩亂的腳步和了無生機的黃土。我看到了那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奮力伸長手臂去觸碰雲朵的指尖,我想,它也是眷戀著雲的,想要和那遙不可及的雲再靠近些。畢竟擁抱天空,是大地的渴望。我捧起一把土,是鹹澀的,是它流不盡的悲切與哀愁。我躺在褐黃的大地懷裡,伸出手笨拙地模仿野草描繪著雲的形狀,天上卻飛過了自由盤旋的老鷹。它沖入雲霄自在地展翅擁抱著我們無法觸碰的雲朵,彷佛嘲諷我們的無能,那可是清高的雲啊,那可是站在父親的肩上也摘不下來的雲啊。看著它沉浸在雲朵的溫柔,我恨的牙癢癢,立即就站起來追逐著它,我奔跑著,謾駡著,徒勞地揮著瘦小的拳頭。一貫溫柔的風卻攜著沙子,闖進我的眼睛,我慢慢地紅了眼眶,氣的渾身發抖,像個面目全非的殘破布偶,因為我知道我永遠也碰不到它。我是大地的孩子,我註定不會飛翔,我的雙手沾滿了灰塵,而我的根須已經已經深深地紮進了身下的黃土,要麼連根拔起,要麼用盡一生向上伸長。

     我不知道雲和指尖的距離,就像我不知道朝聖者雙手合十的信仰。但我知道那是拯救靈魂的藥水,那是耗盡一生的旅程。於是我問永遠都有答案的母親,母親只淡淡地笑著說:“雲嘛,就像一鍋熱騰騰的餃子,從廚房裡端出來時鍋邊還冒著絲絲的煙,裡面的餃子白白胖胖的,一勺子下去剛好盛起了一家的幸福。“可雲怎麼可能是熱騰騰的餃子呢?雲是天上的東西,它高高地掛在上面,還載著無數離我們遠去的靈魂,它那麼冷清,那麼遙遠,地上的人們只能掬著雙手靠在眼邊,仰望著它,嫵媚如青山也得費勁全力才爬上它的肩。於是我翻開了老師和大人口中萬能的課本,可我翻遍了黑夜的盡頭,也沒等來窗前麻雀帶來雲的答覆。

     我踏著舊單車出門了,沒有目標也沒有終點,因為我知道路邊的野草會為我指引前進的方向。我騎著單車,終於到了路的盡頭,眼前是未被踐踏過的草原,那裡沒有反悔的腳印,也沒有前者的身影。我不再前進,因為我知道那是孤勇者的路,他們會赤腳走進割破皮膚的野草,會為一朵雲,去翻一座山。我轉身就走了,走向我熟悉的道路,因為靠得近我才看清,山后的那朵雲,不是我的雲。

     我在鎮上看到了每次放學都會在校門口賣棉花糖的攤子,於是我花了兩毛錢,觸碰到了草莓味的雲。這味道太悠遠,像是盡頭處春山上的花,又像天上飄來的思念。我記起來了,那是兒時爸爸騎著舊單車載我回家的肩膀,是汗水混雜著青草的味道,是指尖觸碰著雲的柔軟。

 

♦第41屆全球華文學生文學獎 國中散文組 第一名 謝可欣 作品《雲和指尖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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