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獨享的孤寂,總是令人愁思縈繞。別於白天日光博愛的灑落世界,月光和星點只閃耀同樣無盡黑暗的自己。
以前為了向燦爛看起,不顧一切追逐日出,擔憂日落的空氣冰冷而死灰,面對深邃江墨吞噬滿山雲彩,心中只有惶恐而無所適從。我想,我喜愛白天,花團錦簇,群芳爭艷,萬物皆有生氣,唯有日光才能帶來如此美景。我看過夕陽,映照在水面翻滾千萬片金鱗異彩,順流捲去,閃幻變滅,無休無盡。那樣美好的景色,我為之迷戀,嚮往著光,熱鬧的生命詠唱著詩歌,真好,真希望整天都是白天。
我曾愛過一處車站,可能是小一那年吧,同樣伴著冷雨和細風,我見到了此處,第一眼的印象,是一張木頭的長椅,周圍滿是綠意,繁盛的小花小草,頭頂上還有好長的屋簷。踏出去後,我看見了它的全貌,拉著媽媽的手問:「上面寫什麼?」「是『日南』喔!」溫柔似水的聲音潛進腦海裡,從那一天起,它便賴著不願離去。習慣帶著一本書,一支筆,靜靜享用陽光,那是我專屬的溫度。這一幅景象,是白天的留連。
我在今年夏天,也愛上一座山,沉載我的蛻變,和生命搖擺在臨界的心境。攻頂那天,懷著雜亂無比的思緒,不曉得如何面對登上頂端的心情,彷彿困囿於迷霧,毫無指引的明光。但,攻頂前我無意識的回頭,剎那間晨曦閃進雙眼,無語地將紅霞染上連綿山峰,恣意的雲朵休憩在嫵媚的山色下。原來一天的開始,能如此美;因為是白天,才能夠這麼美。
然而我對黑夜,也動心過。
「我又不喜歡看京劇,聽不懂,語調又怪,我才不去!」「就說不是京劇,是崑曲,走,票都買好了。」走進歌劇院前,望了夜空,今天依舊暗的不討喜,我想著。癱瘓的景色,醞釀沉重的氛圍,真適合現在的自己。
一盞靜默幽黑中的燈,灑下唯一的焦點,一股魔幻力量鉤住我的思想和情緒,頓時沉浸在那平衡無波擾的黑白。一道聲音破空而來,衝擊毫無生氣的自己,登時從骨子裡透出的舒暢,全身細胞亢奮地彼此牽手舞蹈。身為旁觀者,是第一次擁有如此強烈的觸動,「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搭配著《牡丹亭》淒美古意的劇情,靈魂如在冷冽清泉獲得重生,忘了自己,忘了時間,忘了世界。只有柳夢梅與杜麗娘琴鳳和鳴,共伴彼此互訴情感,並無阻礙隔閡兩人,而相會在不同世間,攜手走到結尾。
回去途中,悸動不能自已,再次望向夜空,星光探了頭,相映輝耀,頓時黑夜無語而耀眼,與剛剛劇院裡寂靜文藝的黑暗,有著巧合。初次愛上黑夜,讓我意外著是否為心境轉變,還是黑夜今天特別為我掛上笑顏?
有人說,在異鄉的夜晚,總是令人格外憂愁。詩人,好像也這麼認為。李商隱有《滯雨》,馬致元有《秋思》,一筆一筆刻劃下的時空,滿溢愁思和悲苦。我卻擁有一個在北京的夜晚,無與倫比的一晚,並不是夜晚一盞一盞的燈火通明,而有忘卻之情,只因當下一剎那的感動,和同學相伴。
高中生活有的一次一次回憶,共伴彼此,珍惜每一天縱情相處的日子,那是第一次捨不得夜晚,不因在異地而愁苦,反而細細品味。這個夜晚不可贖回,不可被遺忘,留在北京的那夜,我看見白天不曾湧動過的情緒,是專屬夜晚的奢侈。
然而我也沒察覺,為何白天的印象,如此強烈,而黑夜就如此不堪?我以為黑夜恨白天,恨她的光采,奪去目光,但,也因日與夜不停交替,夢想才能重新盼望,不如說是黑夜吻了白天,靜默包容一日的情緒,不爭吵誰消逝誰來臨,攜手創造歲月。白天是我們扮演的角色,汲汲營營為了生活努力。夜晚,是留給那些有傷口的人,給他們一片可以獨自舔舐傷口的黑;白天是太陽溫柔照耀萬物,讓世界有了色彩。夜晚是一縷星光撫平悲傷,成為白天的歸宿。
「日夜循環/在輾轉反側間試著將歲月慢慢沉澱」我想,面對有限的日夜,無盡深遠的大道,能體悟的必然是冰山一角,而我希望自己,擁有白天的無懼,帶著奪人的神采,跋涉不堪跋涉的泥濘,探究不及探究的星辰,為了心中尚未熄滅的那一方地,會奮力一搏。而能在夜空中找尋歸屬,辨明方向,在悠悠歲月中,昂首前進。
♦原作為107明道文學獎 高中散文組 佳作 作品
林大爲
高中部二年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