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竹竿與竹竿之間走過,兩邊攔著綾羅綢緞的牆──」張愛玲的〈更衣記〉裡,更的是世紀末的華麗。我不更衣只更書,我家的數百本書林立成牆,任君取捨,在頁頁淡黃之間,指尖翻飛,沾染一個又一個故事,直至書本的淡黃換成了夕陽的暮色,最終無可奈何的被現實搖醒。
自幼,我總喜歡一手持著鉛筆,瞇眼覷著筆尖綻開冰冷的光芒,那是我的絕世寶劍──看武俠小說, 我彷彿有用不完的精力,眼睛看著書裏頭的人物比武過招,手也停不下,簡直把自己當成了蓋世奇 才、武功絕妙無比。隨著年紀增長,武俠小說仍是我的人生寶典,但是鋒芒畢露、孤獨求敗的俠客 已不再是我追尋的目標,體會俠之儒者堅守正道、救死扶弱,一個「義」字比什麼都來得重要。朋友之間的相扶相助、夫妻之間的相敬相愛,面對仇人臨死不懼,原來「俠」也是對人物周遭的柔情。 我想,這樣的直接、這樣的單純,便是我們這個世代所缺乏的。而我沉溺其中,久久無法自拔。
英雄俠客躍然於一個個故事中,我不冀望他們會有多好的結局,也許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把書本闔上後我會為其敬上一杯,一樽還酹江月。缺憾在我心中,是滿月和新月的對比,那一抹悲傷的彎鉤總能鉤住我的心。如同王鼎鈞的〈一方陽光〉照亮寂寥的三合院,人世間的滿目悲 涼皆踩在碎琉璃上,琉璃兀自閃閃發光。悲劇的故事固然讓人傷心,但是勝在容易讓人感動、感到 意猶未盡。悲劇的缺憾美也相當的吸引人,太過圓滿的結局缺乏想像的空間,不如學著中國的水墨 畫強調留白,留給看畫的人一個想像空間,想像那山河有多麼的壯麗、那草原有多麼的遼闊;不似 西方的油畫,將色彩填得滿滿當當,雖然讓人印象深刻,卻無法想像出更多的東西。沉浸在悲劇的小說之中,惆悵令人久久低吟,又要如何感慨這些悲涼?
書牆中還有一種書,讓我現實與虛假分不清楚,這類書總是書寫著與現實相近的故事、或者是與我 切身相關的事情,類似校園愛情、朋友情誼,又或者同學間的欺凌、家人間的爭吵等等。才一晃眼,我已置身於矛盾浪潮的尖端,面對家人排山倒海的指責,那句本該爆發的台詞卻一直卡在喉間,為何我不能像書中角色一樣,瀟灑的撂下一句狠話轉頭就走?是否我害怕一時的快意將造成無窮的苦 果?我不知不覺間將自己帶入書中角色,品味著那些與自己相似的地方,卻有一股欲望,從我心中 蔓延開來──
我開始一筆一劃的開始寫出自己的故事,做一個真正的創作者,而非一個觀看者。看著一字一句的 產生,就像在勾勒出自己所嚮往的世界,每個角色、每個場景、每個細節,都隨我念想而產生,我 就好似世界的創造者,創造出一個個我喜歡的世界、一個個所愛的故事,有歡樂、也有痛苦;有愛戀、也有悲情,許多的事情譜出最動人心弦的旋律。雖然這些都不是真實的,卻是我能在這樣枯燥 乏味的生活中,嘗到一絲不同味道的時候,酸甜苦辣都好、轉瞬即逝也好,一點點的調味,便是我 繼續走下去的動力。
「我寫故我在」,比起笛卡兒的形而上思考,就算三言二語即傾盡所有,我也想在塵世的飛鴻雪泥中留下些指爪,證明我曾經來此一遭,沒有空虛走過。我寫的故事或許未完待續,或許那些點滴早 散落在一本本書中。司馬遷著作「史記」,而我以「書記」,嘗過的悲歡皆已在其內。闔上書本之後,許多人會覺得這個故事就這麼戛然而止,但是對我來說,它會永遠存在在我的心中,或許它在 我的心中是另一個結局、或許書中角色的故事會在我的心中不停地延續、又或許我會時不時回想起 它。書沒有永遠停止的一天,它在想像中無限的轉動及擴充,對於我來說,那永遠都是一個又一個 獨一無二、永不停歇的故事。
我的書牆沒有綾羅綢緞,我只在一個個故事之間走過,因翻閱而微捲的封面,仍溫柔守護著它腹中 的俠骨柔情、或者滿腹典當浮名後的淺斟低唱。它們就像看不見的那柄絕世神劍,在我疲累不堪時, 成為我前進的動力;在我困惑不解時,撥開我眼前的迷霧;在我傷心不已時,給予我溫暖的陪伴。 一掀、一蓋,我緩緩走過人生低迷的時候,它們成為我最厚實的牆,擋住了風風雨雨,也引領著我 走向人生的每一個階段。
♦原作為106明道文學獎 高中散文組 第二名 作品
林靖雯
高級部二年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