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bition”,名詞:野心,抱負  」盯著單字書上那列死板板的解釋,憶起今早看見的那張傳單,想,究竟是怎樣的“ambition”,令人有如此的作為⋯⋯。

                一早下樓,開鐵門,拿報紙。從小家中一直有訂報紙的習慣,習慣成自然,唯每每到期時媽總嚷著別再繼續訂了,什麼年代了還訂報紙,拿回來根本沒人看,又製造一堆廢紙要回收,網路新聞不方便嗎?根本就是在浪費錢云云。但嚷完後派報處的人來了,爸還是把錢繳了「再訂一年吧!」這時媽又碎念著只有古代人才訂報等等,總摸不透他是在罵爸呢?還是說我們一家子都古怪?
                  那派報處的人倒也妙,大清早時也是他來送報的,是個已屆中年的阿伯,中廣身材的他滿臉橫肉,臂上刺龍刺鳳的,是帶著江湖兄弟氣息的那種。前天早上,我早起,也遇見他的,騎著他那吐著黑煙的野狼125,熟練地把報紙丟到門前機車菜籃中,短暫的眼神一瞥,對著我微笑,如今慈眉善目的他一定有很多故事可說。
                平時來收報費時,他臉上也是笑嘻嘻的,爸偶爾和他寒暄幾句,好像他們熟識似的,媽就在廚房裡碎念,卻從未走出廚房。
                  
                  罷了,拿了報,低頭,先睹為快,也許是這近乎於窺伺的快感,才讓我在早晨擔當家中拿報紙的工作吧!可惜,今天的頭條又是千篇一律的藍綠在國會爭鬥,整天看他倆黨吵來吵去,最終還不是得不出對民眾們最有利的結果?不是為己利益,便是一味杯葛,連內臟都能拿出來丟了,果真應驗了老爸說的那句話:「媒體不是裸體就是屍體。」

              咦!她不是平時撿著家門前回收品的拾荒阿婆嗎?今天竟發起傳單來了。我沒多想,接下她遞來的用橡皮筋束起的廣告紙,生硬的向她道了聲謝,她卻理都不理,牽著她的腳踏車,緩慢地走向隔壁繼續發傳單去了。
              見討了個沒趣,便一手拿著那束廣告紙,一手拿報紙進屋裡去了。那紙捲拿起來頗有分量,心想會有什麼樣的傳單居然不是隨著夾報一起送來的?邊猜想著邊將橡皮筋給解開了,攤在桌上,這才發現是幾張紙同捆在一捲中。紙張材質並不講究,不是一般表層像打了層蠟似反光地油亮亮的廣告傳單用紙,倒像是低磅數的大拍賣的廣告傳單,摸起來粗糙,油墨味並不好聞,清一色的淡紅,是春聯貼了大半年後褪色的那種泛白的紅,或廉價餐巾紙那樣的粉紅。
              我拿起上面的那張端詳,看到那未經良好排版映顯於眼的一排文字,應該是沒有印好吧,許多字的油墨都渲染開了,字都糊在一塊,很像早期某種我不知道的印刷方式所致。傳單是橫式,斗大的四字「人民總統」列在最右,接著又是「2024獨立總統參選人    廖博介」。一旁排版淩亂,除這個「廖博介」的基本資料,除出生年月、籍貫等外,倒不像一般候選人寫學歷,紙上其他地方散落著「唯一正派候選人」、「真正台灣囝仔」、「八年準備,一鳴驚人」、「給台灣一個喘息機會」、「終止藍綠惡鬥」等字數不等的口號標語,最末處寫著「籌組後援會中。徵,各地區會長一名、副會長二名,懇請支持」並附上地址、電話。整張海報使我最後注意到的,是淡化於背景的,應該為「廖博介」的肖像,也是這張傳單裡唯一是黑油墨的部分,這像置於「參選人小檔案」的下方,就是張普通的證件照,長相跟我們搭公車所見的任何上班族沒甚麼兩樣,看他出生年月日,加上鼻梁上那副厚重的,舊式的眼鏡,尤其是相對年紀而頗為生澀的神情,推估是剛出社會時期的相片。
          「又是個做白日夢的傻瓜」我想「還後援會,有人肯借他錢就不錯了,連印個好一點的宣傳單都沒法子,根本異想天開」媽一定這麼想,而爸會說「不是還四年嗎?也好,早些準備,早些放棄,就不再砸錢了」
              懷著看笑話的心態,拿起另張傳單起來。這張印刷品質好多了,字體用黑色,清晰可辨,是直式的,內容看來幾乎於檄文的《博介為什麼要出來選總統》,開篇先提了他在台灣土生土長,有多麼熱愛這塊土地「心中時時以母親之名吶喊著台灣」,緊接著切入其論點,說台灣在這幾十年來,政治由少數人把持。選舉之時,政客大打口水戰,選民無奈只得選個較不差的選項,更培養出了「政治的近親繁殖」,即是,「爸爸是縣長、媽媽是立委、哥哥是議員、妹妹是里長」這般政治家族,演變成地方派系,在地方上「搞錢、弄錢、吃錢」,其原因就歸咎於現在檯面上兩黨的惡鬥。要真正的改變,就是要讓這兩黨休息個四年、八年,「台灣的未來才能真正的有希望」,「新國家、新總統、新民主、新改革」才能有所作為。此外,也提到他對弱勢族群的照護,「博介出身貧寒,在社福政策上一定大力推行」。最後提到,他這次的參選,絕非一片天真幻想,而是「經長時間地方耕耘而來」,「台灣的民主就差你的『臨門一腳』」。
            說實在的,看到他描述自己對台灣是多麼的有感情,一開始還是嗤之以鼻,接著的一番論述,才令我是頗有感觸。

                彼時,正是九合一選舉,爸認識的友人施某,因與同黨的許某立場不同,有了口角,隔晚在家門前被幾名惡煞一擁而上,再見面時已是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慘樣。那次選舉,那位許某當選後被發現有賄選行為,才宣誓就職不到一個禮拜就鋃鐺入獄,當爸爸的前腳才進監獄,女兒立即宣布參與補選,用什麼「代父出征」「討回公道」的名義打選戰,後來居然還讓她選上了⋯⋯爸每講起此事,總是無奈地表示「這就是台灣民主。」

              再想起廖博介那天真卻鏗鏘有力的話語,突然覺得這位先生,或許不是做白日夢的傻瓜,他只是把我們都有的感覺付諸於行動。想起不論中央或地方選舉,每次一定有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參加,從地區議員、縣市首長到這位總統擬參選人,他們打著獨立、貼近民意的大旗參選,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卻抱著的莫名的希望,希望改變現況。我們成天抱怨現實,覺得自己生活的周遭是烏煙瘴氣、混亂不堪,對前途感到憂心忡忡。可我們卻不做出改變,也許,我們連作夢的勇氣都沒了。

              興許,那天提供拾荒阿婆傳單的活,正有他特別的用心在內。

            「“ambition”,名詞:野心,抱負」  盯著單字書上那列死板板的解釋,我想再看看那傳單,走到樓下,發現原本還攤在桌上的它,已不知被誰揉成一球,與一堆過期的廢報紙,靜靜的躺在紙箱的角落了。

 

♦原作為109明道文學獎 高中散文組 佳作 作品

林謙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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