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名 高一8 吳悠 《痂,枷》
下課罅隙,前座的女同學抓著我的手翻來覆去了會兒,「你手上這個是什麼?」「是疤喔」「感覺好痛喔,現在還會痛嗎?」,我頓了一下,
「不會了」
社會化,是一種結痂成疤的過程。我們把稜角削掉(無論自願與否),流血、疼痛、成痂,人性會為我們規避痛苦而得以生存,恍惚間在這個輪迴裡變得圓潤、溫順、順從,留下一個小小的疤說著一個故事,也許年少輕狂;也許不暗世事;也許特異獨行。也許這些又都不是,但不可否任我們都曾反覆的因此受傷過。
大約是小學三四年級時,第一次在分組時被拒絕加入那刻,我的心沉了一下,女孩子的第六感果真很準。預料之中我在台上老師說到:「還沒分組的同學…」時舉了手,那是種令人尷尬的場面,一瞬間,全班除了你都在四處轉頭查找那個「沒分到組」的同學,一瞬間難以分辨那些表情是什麼意思,在心理作用下全成了憐憫、譏諷和看熱鬧,桌底下的拳頭不自禁的握緊,回過神大腦已經抗議了一輪,原來手背一個不注意被桌底的木片割傷,我出神地看著鮮紅的情緒掙扎地從傷口爬出。
皮膚下也許藏著一整座的岩漿庫吧,時不時冒出的熱氣蒸騰搔癢,底下岩漿沸騰滾燙更彰顯著原已無法忽視的存在感,受到擠壓泄流而出的岩漿從傷口邊緣開始燃燒,一點點的紅在視網膜裡無限放大,明亮的紅、熾熱的紅、沈默的紅放縱地緩緩流下。
剛上完廁所打開門出來,洗手台的水輕輕吻過皮膚,恍惚間下課的笑鬧聲、吼叫聲與我隔離,自成的小小世界只剩下呼吸聲和水流聲。把頭髮往後梳了梳別在耳後,閉上眼感受著小腿照到的暖陽和臉上的清涼,難得的平和感令人放鬆。好巧不巧(不,應是好死不死),兩個班上的女同學從身後嘻笑著走過。「誒?她不會哭了吧?」「要不要去安慰一下啊?等一下她又去跟老師去告狀」,頓時,感覺有群怪獸要從喉嚨裡咆哮而出,傷口傳來緊繃感讓我誤以爲是有誰正戲謔的戳弄了我一下,低頭一看,不過是那層暗紅的痂在作祟,他是那麼的薄弱、那麼的搖搖欲墜,好像隨時都會兜不住那猙獰的血漿。
記得我默默洗完手,轉身回去那潮濕狹悶的廁所隔間,後背輕輕靠著隔間牆壁微微仰頭喘息。耳朵略微有些鳴,腳步也應是有些蹣跚,擁抱我的空氣突然銳利,扎得連視線都略略模糊,空氣裡的煩躁鬱悶、不清不楚的怨懟濃郁的似乎能灌進氣管,竟叫人有些喘不過氣來。手臂上剛結的痂正是麻麻癢癢之時,我忍不住地撓了幾下,新痂一個沒注意便卡在指尖一並被撕了下來。霎時間,彷彿看見白色煙火自地平線迸然而出,是被刀片貼過時的戰慄還是萬針齊下得劇痛?也許當下早已分不清了,稀微的光從隔間門上散落,半亮不亮的混濁了傷口和眼眶。
夜深人靜,也許是賀爾蒙放大了白天抑制著的慾望,額前血管焦躁的跳著而呼吸孱弱且低微,我從被窩裡起身,放輕腳步想像自己是一隻輕巧的貓慢慢的下樓。
廚房闇暗靜默,「鏘——」刀身微偏撞到了鐵架,明銳的水果刀在寂然裡顯的有些冷冽靜默,刀面上的人漠然的俯視著我,刃口抵著手腕感覺沒有小說裡描寫的令人背脊發涼,就著這個姿勢停頓良久,眉頭一皺,又默默將刀放回原位。我不知道為什麽會將刀放了回去,亦如我不知道為何將他拿起,也許是那剛結好的痂在時不時作祟。
鑽回床上,「…等一下又去告狀」白天的記憶像是跳針的卡式錄影帶一樣重複播放,手臂傳來一陣麻癢,指甲在皮膚碰上一層凸起的痂,那痂像我一般異於旁人一樣異於一旁光滑的肌膚。我忍不住揭掉剛結好的痂,撕裂感、刺痛感飲鳩止渴的滿足了我內心不明不白的慾望,「再一次就好,就一次」,一個逐漸充斥血液的聲音這樣說著。
結痂是身體努力復原的一種方式,在漫漫時光裡它叫囂著讓我們想揭下卻又害怕再次受傷,但結了痂的傷口真會好嗎?是血液擁著細胞慢慢修復,還是和心底一起化膿腐壞?像是薛丁格的貓一樣,我只有打開那個盒子,不,那個傷疤,也許只有揭下痂才會知道傷口到底好了沒有。
在掙扎裡,我伴著傷疤他也伴著我,慢慢的看、慢慢的學,慢慢地成痂、撕下、成痂、撕下……某一天,我又習慣性地撓哪撓手臂,卻不見那硬脆的痂,不知是失落又或是釋然,我放鬆手臂,指尖輕撫過粉嫩的疤,酥癢微麻,也許是一種另類的結束吧,我想。
自那之後女孩慢慢長大,沒有發生電影裡手刃敵人的復仇、或從此走上歪路,日子仍是那麼的平凡,太陽依舊東升西落,群星依然於夜空閃爍,時光任苒,傷疤不會徹底消失,更不會突然相忘於世間。結痂後的疤痕並沒有多麽特殊,他的存在不張揚、不刺激、不明顯,並未喧賓奪主。但他的存在靜默、安然、端坐在那,訴說著過去的歷歷在目。
曾經,我在痂裡徘徊,被困住、軟禁、來回踏步,以為從此也就只能活成這般模樣,誰知光陰荏苒而一輩子太長,我竟已從淡淡的疤痕悄悄走出。它隨著脈搏、呼吸一起收縮融在我的身體裡,不會分離、不會忘記,只是它不再如此重要。
歲月如梭,身處女生間的小團體,已經學會面不改色的回應毫無興趣的話題,學會恰到好處的一個微笑,學會適時地捧哏;不會直言不諱的表達意見,肆無忌憚的對他人開玩笑,不會輕易地說出心中所想。
只不過,當聽老師提到自行分組,偶爾,疤痕又會泛起搔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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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名 高一1 蘇筠筑 《獻給,失而復得的我們》
「沒有誰知道你的孤獨是什麼形狀。」鋼琴的音符描述著在無盡的旅途裡,巡迴往復,如光一般的透明輪旋,在寰宇間永恆獨舞著。在十六歲以前,每顆音符對我而言,如同幻化成散落的星星,零散地漂浮於宇宙當中,我不曾知曉它的形狀、它從未能組織形狀。我從未想過在浩瀚裡孤獨的音符,也終將會和一個個星球連接,在音樂維度和時空結構中產生耀眼的光譜,不再寂寞……。
你曾經「失而復得」嗎?傳說中,音樂的力量達到巔峰時,一個人便能回到自己的平行時空裡,逆向轉動。逆動回去的世界,或繽紛、或淒涼;或歡樂、或悲傷,又或者,你是那樂章中的鋼琴,正在逆動的平行時空裡,凝望著那曾錯過的、伴奏的大提琴音呢?
修長的手擺在琴鍵上,一串清明的琴聲點破了閣樓的寂靜,伴隨而來大提琴流淌進心靈深處的低語。起初默默地陪伴著,一步、一步,二重奏漸進激昂的情懷如浪潮般撲來,一下、又一下,讓聽者走入感情的維度當中,情感一旦被音樂勾起,突如其來的氣息、無處可逃的悲傷、若有似無的獨白、繾綣難終的傾訴,都會讓聽者陷入自己的回憶之中。若仔細品味曲子,將會發現大提琴始終在鋼琴身邊,無聲的陪伴,不曾離去。
「嘿,你的琴聲好聽是好聽。但就是孤傲了點,無法融入交響曲裡。」「你的音符就像是在宇宙中散落的星的塵埃,若……怎麼說呢?……想像能夠將一點一點散落的光聚集起來成為一道道光束,連接星球和星球,真正的和每一首樂曲合而為一,會更精采。」他, 一位不羈的少年大提琴家眄視地說著。雖說描述地有些抽象,卻在我腦海中盈滿了畫面感。當時的我和鋼琴,是從小到大,征程孤軍奮鬥,清明空靈的琴聲往往是評審觀眾的評價。我那時以「孤獨乾淨的琴聲」得到了不少的掌聲和榮耀。但也因此,我無法和其他樂器相互應和,發現就算孤島不存在著圍牆,也無法邁向人山人海的大陸——她四周只有蒼茫的大海啊!不過,蒼天總是會有一些不同的安排,而改變,是時間下必然的產物。
命運之下,有幸遇見了將音符串連起的大提琴。
那位少年是個奇妙的人,自從在樂團遇見他之後,鋼琴和大提琴便合作了一首又一首的作品。其中我最鍾愛的便是Yiruma的River flows in you ,她建立在流行旋律模式的重複之上,又以古典細緻的琴聲流水形象,撫慰所有聽眾。婉約典雅的琴音中,帶有流行音樂的生命,讓我的孤獨,多了幾分弦外之趣。
起初黑白鍵一如既往地獨舞,鋼琴在 A 大調中,以縹緲的分解和弦對主旋律的小心試探宣告開場。散落空中的音符,漸漸的、在悠揚的大提琴笛音技巧中,被匯聚成一道道的流星。抬指間的快速音群,是從未在夏至缺席的英仙座流星雨;指腹下壓的重音是繽紛、亮度直逼金星的火流星,擦撞出絢爛火花,手腕悠美弧度勾勒出柔情的深蘊⋯⋯。 無意間,瞥見琴頂蓋反射出星光之華麗、天穹之遼闊,那是我不曾見過和聽過的——光,無限墜落的美麗。
在仰首二重奏的史詩、壯闊星空之餘,不禁問自己:為何不曾想過,世間還有這般景色?
在弦樂停止時,又回到了那種輕的唯美的鋼琴聲。休息十六小節後的大提琴,以一記長音畫破幽冷的峰巒,緊接著撥弦、跳弓,「MiRe~」「MiRe~」靈活裝飾奏哼唱俏皮旋律,峰巒之上彷若看見喧啾百鳥群。鋼琴指尖流瀉出的滑奏,淙淙流水淌進所有人的心河,也為荒蕪人煙的空山帶來些許生氣。忽地「啞——」第一根a弦悠揚嘹亮,透過了冷凝、穿透了層巒,是孤鳳皇鳳鳴鏘鏘,是那威懾世間萬物的王者啊!我們拜倒在他浴火重生的震撼之下。一場神異性視覺上的享受,維度的跨越之門,帶聽眾穿越平行時空……。
不知過了多久,當聽眾再次意識到和弦從鋼琴內部響起時,不禁讚嘆作曲者巧妙的運用了空間回聲,泛音搭著最後一句主旋律,聲音默消逝在遠處,用心感受,和弦似乎還靜謐地延續著⋯⋯。悄然將聽者自夢的時空拉回——四座無言星欲稀。這,就是音樂的力量。
提琴家隨後給了我一份譜,我翻了翻,是份好譜,但不解的是,以往二部合奏的大提琴譜竟沒有出現……。疑惑地望向提琴家,得到的是略帶歉意、遺憾的眼神,以及淺聲一句「下週…要回奧地利了」。
怔愣幾秒後「轟」地一聲,腦中嗡嗡作響, 眼前模糊一片,卻清楚意識到—大抵是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剎那間,被遺落下了。我,得卻復失了。
——我被扔在坍塌的縫隙中,峭壁擠壓得我難以喘息,望向狹縫上冰冷刺眼的陽光,那是觸不可及的距離。
——日復一日飽受無眠之夜煎熬。終於,我以「至少曾經擁有」作為一個安撫自己的理由,讓心不再毫無章法地跳動,能閉上眼,喘口氣,就算睜開是一片空洞……。
「咔 —」軋然一聲,閣樓斑駁木門推開,窗外楓葉早已忘記遞嬗了幾回,吸引我視線的是一封老舊精緻的信封,靜靜躺在早已見不到原始木色的地板上。
“To my best partner,所有一切終會被世界溫柔對待,銘記莫忘初心,方得始終。11.24 “,淡褐色牛皮紙上強而有力的恣意字跡,墨綠色鋼筆刻下是最誠摯的感謝與祝福。「今天…幾號了?」「…這是他留下的嗎?…」。
望向角落那沉睡多年的鋼琴,疑問冒上心頭,我的初心被鎖在琴蓋下多久了?她似乎隨著琴身上的一層淺灰,以一種緩慢的姿態老去、沉寂。恍然驚覺,我急了,快步走向鋼琴,顫抖著揭開琴鍵。那時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僅是找回初心,如此而已。手指觸到琴鍵那一刻,彷彿兩位從未見面的老朋友,瞬間濕了眼眶,一切都是多麼的熟悉啊!柔軟快速流入我的心,匯集成一條寬廣的——我的心河。乘著急速增長的思念,在演奏極值的催化下,我回到了自己的平行時空裡,屬於我的逆動的世界。在那裏我體會到了失而復得、久違的感動,淋漓盡致地與過往神交,一如既往鋼琴提琴談笑風生,吾心已然流動,不再孤寂。終悟得只要心念在,失去的終會回來,而我們也終會被世界溫柔以待。
伯牙高山流水遇子期的確可喜,但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卻是有些可惜了,既然知知音難覓,何不帶著與子期的那份期待、過往、與感動,將兩人之音繼續延續下去呢?在人生這條平凡的路上,有幸遇到了精彩的風景,卻又一夕之間被剝奪,不管失去的是人、事、物,其悲痛固無可言喻,但我始終相信著只要信念還在,表面看似的那些失去本質上不曾失去。
我們無法否認,失而復得的東西的確回不到最初的樣子,卻必須承認,終可見到成長的影子。
我見證了音樂可以如此的直擊心靈,也看見了不管再怎麼孤獨,都會有像少年大提琴家這般的人,將靜的寂寞的宇宙注入燦爛的光,勾起音符間的碰撞,為我們帶來最絢爛的平行時空。
此刻的我,雖然回到了一人的獨奏,但那種曾失之交臂、終失而復得的悸動在訴說著我的不同。我知道,我會和我的琴,連同初心,演奏出比以往都更扣人心弦的曲子。琴聲的每一個樂句,都是連接星球之間的光橋,過往不再只是失去,更多是歷經復得的成長,是宇宙中最耀眼的星空。彈琴的我展現了從未有過的堅定感,在曲子的巔峰之下開啟了「逆動的復得之旅」。空氣中的粒子已經轉化,音符在星球間穿越著,連接起那前所未有的精采和感動。奇妙的旅程尚未結束,現在,才正開始。
——致,失而復得的我們。
註:River flows in you ,中文名為《你的心河》或《流淌在你心底的河》。為暮光之城破曉的主題曲,《你的心河》原為鋼琴獨奏,建立在旋律模式的重複之上。作曲者Yiruma(李閏珉)出生韓國首爾,於英國長大,其作品融合了東方的婉約抒情與西方的典雅高貴,是創造古典文學和流行音樂的新興作曲家,其崇尚極簡主義,作品少即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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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名 高二1 林可婕 《與ㄨㄒ書》
敬愛的ㄨㄒ:
祢好,請容我向祢訴說我的來歷。
書寫是疼痛的。我想,溫柔而願意隨時接住所有寫作者,祢必定時常聽聞這類怨聲——真實得令人不得不承認的怨聲。
排除牙牙學語時聆聽的床邊故事,我在約莫七歲時第一次接觸到祢,當時是漸進地、透過大把大把的文字。作為一名勤勤懇懇並且多方涉獵的讀者,每個社區圖書館開放的早晨,我總會窩在必須脫鞋才能上去的兒童閱讀區一隅,從精裝繪本、附有注音的《中國民間故事》,一直讀到兩三百頁的校園小說,忘卻時間的流動;離開時天邊總被橘紅的夕陽浸染成大片布料,讓我在行走時披掛於身上。那個時候我依稀察覺到自己吞吐、吸納的不僅僅是作者的思維、虛構的情節,更多的是提攜靈魂的懸索;祢化身成的那些篇章不斷進駐腦海,短暫停留,卻源源不絕地汰換,供給我思考以及在不同時空擺盪的能量。
頻繁地借閱大量讀本,幾經往復,我慢慢地知曉如何支配那些在淘洗、篩選過後,仍能觸動自己的字句,也在老師的鼓勵以及作業的催促下嘗試書寫。我運用簡單的修辭技巧,擬人常見的物體,放大印象深刻的瞬間,產出幾篇小品文以及第一首童詩。而後,我被推薦參加作文比賽、徵文比賽,於是雷同的題目、格式、分段比例與字數綁定了我方才開通的思路,可是當時的我沒有察覺,興奮地以為一切成果都是祢遺留下些什麼的痕跡。
成就感與讚美淹沒我向外探查的契機,我以為世界就是這樣了。曾經閱讀的《哈利波特》、《暮光之城》,欣賞過的舞台劇劇本等等,在我天真遼闊的視野裡都是筆下長句的變形,懷有驚人的自信,我認定自己未來必定會寫出能與之分庭抗禮的作品。記得高年級時我夢想成為一名劇作家,劇作家必須富有強大而持久的創造力;而空口說白話、鎮日幻想的習慣在我的靈感資料庫裡堆積成一座沙丘。可惜的是,空有幾里土地,水分迅速蒸發而長久乾涸,我身上從未有灌木一般高的作物生長。
中學初期,我拾起過往的撰寫經歷,套用在考試作文上方;這時橫亙在筆下文字與思緒間的,除了輸出想法的過程造成的不對稱之外,另外添增了題幹說明的限制,以及順應給分指標而改變的書寫方向。但同時,對於國文學科的喜愛加成了我認知中祢美好形象的輪廓,神格化所有閱覽的書籍、經典筆記;即便不知道該如何真正與祢融為一體,我也樂此不疲。
十四歲多一點點,因為營隊的啟發,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認真地進行過關於祢的創作。過往寫的東西都幼稚極了,我為只是拿著自己筆下的產物自欺欺人感到羞愧。依循題幹再適時加入經驗的書寫只是接受了領導式的自我剖析,其中的因子一旦改變,我的寫法也得跟著改。
於是,我開始注意他人文章的結構編排,文字搭配形成的音樂性,也從不同的管道——描述評審意見的紀實、參與其中的作者分享——得知了文學獎的舉行。初次投稿,我寫的是新詩,新詩是奇妙而精煉的語言,用以構成因人而異的畫面;二十行的短詩看似依靠聯想便能輕鬆完成,事實上卻可能耗費比寫作一篇完整的散文還要龐大的心思與精神。我於夜半寫好初稿,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反覆修改:刪去冗詞贅字,利用標點符號改變語言的韻律,以陌生化的手法使詩意更濃厚……即使知曉自己還有非常多不足之處,寫的方式依然不夠純熟,初次獲獎的喜悅還是大大提高了我對新詩的好感,我按捺不住日日膨脹的虛榮心。祢是眷顧我的,我想,我註定是生而善於操作筆墨之人,是眾寫作者的子民;我在內心深處殷殷期許自己能夠於這方田地用心耕耘。
後來的好長一段時間,我日復一日地從生活中隨處可見、微小卻珍貴的所在汲取滴滴甘霖;將若非透由文字書寫便難以名狀的情緒與感受濃縮在幾十行的文句中。而歲月推進,我感知周遭事物的能力愈發強烈;敏感的器官總在環境些微改變時便隱隱躁動,牽引我本就容易掀起波瀾的心緒,使我對祢的依賴加速度地增強。我發現自己無法失去祢,祢是我棄絕一切都要緊緊抓住的信仰;我時時刻刻在寫,意象的使用比以往精確,文字的密度與孔隙鮮少過於壅塞或鬆弛,收到讀後迴響與共感的頻率也一首詩、一首詩地提高……
然而,甫升上高中,面臨新課綱的追分歧路,適性揚才不再只是口號,而是敦促——抑或說是強制——我們提早認識自己的號角,一旦被吹響,所有人便得揚帆啟航。有意識地替未來定位,追隨祢的道路在我樂觀而執著的思想下,被理想化成只要努力便能克服一切障礙的小徑——不多人願意走,也無法承受太多人一起走;並非坦途,但不致顛簸得令人摔跤。可是祢知道嗎?我敬愛的ㄨㄒ,「要不要讀法,以後考律師?至少要讓自己有飯吃啊。」當時身邊長輩與親戚是這樣說的。他們不清楚祢的模樣,一人一句勸說我走向背離祢的道路!不過作為一個虔誠的使徒,輕易動搖是不被赦免的罪惡;我仍然在寫,將好發於深夜的靈感傾注在鍵下的文字。
一直到十六歲暑假那年,被認為控制妥當的邪惡疫病再度爆發,短時間內讓整座整座島嶼的恐慌層級再次與全世界接軌。這樣國際性的連結不是好事,大部分人都明白情況險惡,待在房裡、屋內,從電視以及各大社群媒體得知染疫人口的發展與動向。失去向外拓展眼界的氣力,我的時間越走越慢,有時久久停滯不前;但我仍寫著小我的詩,嘗試從不同面向解剖心裡的想法。
一晚,危坐於書桌前苦思良久,我翻閱了好幾本詩集之後,仍無法統整腦中破碎的靈感片段,難以選取適合的意象為當天所思下注。怎麼會有那麼奇怪的事啊,文辭理應在琢磨下更加精緻,不是嗎?我在剝離自身外殼欲往下深挖之時,書寫的文字卻渙散而不能聚焦,頹靡傾倒如風雨過境的瘦樹……
煩躁終至無法忍受,我起身離開房間,鬼使神差地觀看起新聞——與外界幾近失聯之後,除了定期追蹤確診人數,嘗試推估何時能夠出門,卻一次又一次確認解封之日遙遙無期,我已經好久沒有關注社會新聞。
「物件收收咧就好離開啊!」「好啦,欲來走了啦!」「喙罨敢毋免掛予好?」「我掛兩層啦!」電視機傳來的大呼小叫將意識從恍惚間喚回,我的心臟猛地抽動了一下。那是無家者與員警的衝突對話。不須觀看影像,那位無家者——報導裡他們稱他街友——的憔悴面容、多日未洗而黝黑的肌膚、瘦削凹陷的身軀輪廓就在我的腦海中鮮明地呈現,蕩起漣漪久不退去。是晚回到房間,我打開瀏覽器,試圖了解無家者在疫情蔓延當下的處境:即便已陸陸續續被安排施打疫苗,仍遭受或無心或刻意的不平等對待。想起先前經過市區公車站,騎樓底下偎著紙板睡去的老先生,我的心中實在好酸好酸,好希望能為這樣不公的景象留下些什麼,或至少讓更多人知曉。
於是,沒有離開家門的剩下日子,我改變書寫方向——不是源於考試規定的指引,或在周遭漫語的影響下走往另一條軌道。我閱讀一則又一則有關社會上偶發事件,抑或是長久未解之困境的報導,寫無家者,寫超商店員遭挖雙眼;寫戒嚴與國語政策、白色恐怖亂葬崗;未來還要深入探討跨性別認同、恐攻與難民等議題。我嘗試將理解化為詩句。雖然與過往的文字風格比對,這樣的內容跳脫了純文學,詩意可能淡薄許多;但唯有如此,才能夠證明我對於書寫的喜好並非片面的利益與優勢帶來的錯覺。我終於從喜歡寫,變作願意寫、可以寫……
敬愛的文學,書寫應該是疼痛的嗎?記錄受剖的人類,記錄一切瑣碎、細微,卻仍等待救援的呼喊,我會以寫作者之姿承擔使命。祢是會支持我的吧,作為溫柔而願意隨時接住所有事物之神。
長跪默禱,祈求祢賜予所有能寫之人望見社會的能力。我敬愛的文學。
祢最恭敬的使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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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名 高二2 林奕昕 《逃離病魔的路上》
感覺到身上似乎有跳蚤爬過,在這塊赤紅的地帶發起了戰場,我的皮膚正備受不住誘惑的雙手摧殘著,此時的我只希望戰局能迅速終止。一翻奮戰後,雙手的指甲縫夾雜著死屍,皮膚也顯得殘破不堪,此時我看著那雙血淋淋的手,心中充滿罪惡感。
皮膚過敏是伴隨著我成長的夥伴,他會不時的發生,也會出沒於不同部位之中。一旦他一出現,我就會無法抗拒這位病魔,他所散發出的刺癢,會迫使我伸出雙手,一旦觸及皮膚,就會在那瞬間點燃戰火,一發不可收拾。看看自己的傑作,我十分感嘆,此時的我心中一片空白 : 「這是最後一次了……」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但它已經由肯定語氣衰變成了疑問句,原因是這句話在我腦海中已閃現上萬次,甚至我認為這句話是敷衍且可笑的。
要止癢的話,最快速的方法就是抓癢了,但所消失的感覺並不會永遠離開,留下的傷痕又會自行製造「癢元素」,就這樣來來回回,將癢這種痛楚傳到今天,我始終遊走在這無盡的迴圈之中。這種以癢治癢的方法十分困擾著我,它有如不定時炸彈,隨時都有可能引發戰火,尤其在我思考事物的當下,因為心中沒有了約束,雙手在迷茫之中犯了案;而當我回神之後才明白,自己又做了一件傻事。另一個犯案時刻落在半夜,身為一個失眠者,入睡十分不易,這段時間既漫長又危險,因為處於無事干擾的狀態,沒事做的雙手又躁動了起來,倘若在這緊要關頭中立刻醒悟,或許隔天早上的我能對昨晚的表現感到欣慰。但是如果你見到我一早頭上便有層陰霾籠罩,那睡覺時的災情肯定慘烈。
我是受害者,但我同時也是一個不可饒恕的兇手。由於我反抗意志力不夠堅強,才會讓雙手四處橫行;由於我太沒有上進心,不斷地放寬限制,以至於淪落後悔自責的萬丈深淵;由於我缺乏危機意識,沒嚴謹的管控自我,讓惡習在血液中潛伏竄流。現在的我沒有任何理由去推卸責任。時時刻刻,我都要提醒自己,將抓癢這令我頭疼的肌肉記憶抹殺,想要停止錯誤發生,就得先記取教訓。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和感覺奮戰,祈求自己能夠和其他的人們一樣,在面對任何事情時,那自由無邪雙手,給予的是輔助,而不是助紂為虐的逞一時之快。
我渴望走出這片幽暗的森林,我始終抱持信念,卻在三地打破誓言,即使是努力的忍耐,但強大的肌肉記憶依舊推垮了防線。我和以往一樣,抱著頭,品嘗著失敗的痛苦;嚙破手指,懲罰其髒污,繞了一大圈,卻尷尬地回到最初始的處境。
雖然一切的事物轉眼成空,在回環往復的惡夢之中卻也有一番修煉,即使在病魔的支配之下,我依舊向其發起挑戰。皮膚—人體中最巨大的一種存在,無止盡延伸如夢魘般牢牢吸附著我薄弱的意志。
在無數次意志瓦解的放棄殘骸中,我一次又一次,艱難的在微薄的喘息中掙扎,盼望著自由,在這條逃離病魔的道路上,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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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高一11 漆宇箴 《永生戰》
我有一個朋友,暫且稱之為J。談不上莫逆亦非點頭交,我與他的關係就如日之於月:看似日夜交替得密不可分,實際上卻是各自奔走於自己的航道,只在天頂遺下似曾交會的軌跡。因著自兒時便於教會中相識,也譜下不少難忘的回憶。
那年冬天,父親因著調職,帶著我與母親舉家遷至中部。車子行駛在清晨的薄霧裡,遠邊的雲層冉冉浮動,透出幾絲空洞的光線。冷。我在車上打了個哆嗦,手裡捧著一些轉學的資料。我不去細看內容,那對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孩子來說太複雜了。我只是望著灰白的單子出神。或許想勉強擠出個正向的想法?但似乎也無濟於事,我只好棄了思索的念頭,抑或早已不在乎。
車子下了高速公路,繞過許多迂迴的路段。待我回神,車子已經止步於母親描述得誇張的新家前。新家並不大,灰白色調的普通樓房,牆面咬著幾塊浸足了歲月的磁磚,無形中添了不少蒼老。母親手忙腳亂地卸下行囊,「對了,待會有個同是基督徒的家庭會來探望,記得要有禮貌哦!」我敷衍地應一聲,無聊地踱步於空蕩的屋內。過了不久,便是預期的門鈴聲鑽入腦門。
「願你們平安喜樂!」說話者的個頭不高,聲音卻甚是響亮。那是我頭一次見到J。他走在最前頭,緊跟著的是他的父母。眼神方交會,J便一蹬足,一前傾,將我攬入懷裡。「原來你就是他們說的新同伴!我叫做J,以後也請多多指教!」J的手臂雖纖細,力量卻是出奇的大;直晃得我的臂膀生疼。
突如其來的熱情,他也早料到我面上的不知所措,穩當地接住了窒息的尷尬。「那麼,我們來唱首詩歌吧!」J歡愉地說著,很是從容地主導著氣氛,彷彿賓客還較主人熟悉這個空間似的。然而,無形的軛卻也套上我的頸項,動彈不得。而這就是J。相貌絲毫不出色,卻幸於擁有一副鏗鏘的嗓音,使我的雙眼不禁駐足於他。
就這樣,我們一同在信仰與書香的洗禮下拉拔長大。J的不服輸加上急公好義的熱情,塑成他在同齡夥伴中飽受愛戴的光環;再者,他在信仰與課業方面亦是雙管齊下,以致他的名兒就如同一條走蛇般飛梭遊走於大人、孩子們的交談聲中。堪稱曠世、如此超倫的奇才,耀眼中還有一項近於登峰造極的長處。
他善於謳歌。他的嗓子好比拭了油的銅器,聲音往往自丹田旋入喉頭,帶著一種奇異的魅力;渾厚且穩重地拂過每雙耳朵,令人通體舒暢。J總樂於向大眾展示新鶯般的歌喉,而我總是靜靜地聽。J的胸膛隨聲調起伏,每一次呼出或吸入,都是一段銀鈴般的旋律;彷彿在歌頌一個受上蒼眷顧的靈魂,佐以聽眾陶醉的神色,一切都是如此的善美與和諧。我看著他,身影在榮光中翩翩起舞、展翅,層層映入眼簾。我讚嘆著,嘴角微微揚起,於心底泛起一圈圈崇拜的漣漪。
然而,他好勝。無法容忍被任何人俯視的好勝,添上那身熠熠生輝的頭銜,J順理成章站上了教會中合唱團的主唱台階。然而,就在那一天,那一夜,那個報佳音的平安夜。一雙次等、汙穢的腳踐踏了詮釋他榮耀的主唱台,所有的璀璨與和諧俄頃間於伊甸園墜入無底的陰間。我在信仰與現實的爭戰中失了足,被服侍者(1)推上了主唱台。那短暫的踏上,也意味著永恆的墜落。畢竟,小小的主唱台再無法負荷超載的妒忌與敵意——這回,信仰並沒有選擇我。
「噹!」前奏的音樂一收尾,膨脹蘊積的忿恨終究突破了那孤淺的信。J的高音轟地炸裂而出,衝破了五線譜的最頂層,也碾碎了眾人的合音。J的聲音在大廳中左衝右突,拖著一大把向普世誇勝的烈怒,刮過每一寸地毯與牆壁,直直撲打上我的面頰。旋律在灼燒,灼燒我的手,一雙死死囚住麥克風的手,儘管我自始至終沒有開口。看不見,感覺卻很清楚:我的心口被一支支爭奪削成的箭矢捅入、貫穿,濺出的鮮血失速地自沸點冷卻、冷卻,在傷口處結成厚厚的痂。
夜曲結束,迎來稱之瞬間的永恆。我抬頭,望見一群灰白恍惚的鴿子,自穹頂盤旋而落。平安夜的奏鳴曲完奏,那群鴿子卻沒有降落在J身上,只是詭異地飄忽於整個大廳。J站在我身邊,握住麥克風的手用力得發紫,嘴裡吐出的白煙瑟瑟顫抖著,眼神全釘在地面。敬禮完畢,待那遲來的掌聲盈滿廳堂,我們轉身步入後台。布幕降下,我連服侍者都不想再見一面,踩著歪斜的步伐躲入聲控室。頭好痛,悽愴的嗡嗡聲不絕於耳。空白,所有色光融和成的一片慘白,瞬間將我旋入其中。
那日以後,漸漸的我開始排斥教會,無論詩歌、聖經或體面的儀式。我的心裡靜得如一池明湖:或許,這不是我追尋的世界,抑或只是想逃避J的視線;我一步一步,一點一點,走偏了擺在前頭屬基督徒的、光明的道路,墮落沉淪於屬世道那「罪孽」的黑裡。時間仍冷漠地繼續他的旅程,即便洗刷了一個曾「貞潔」的靈魂,或只是砌成他自己想要的樣子。
荏苒中,又虛度了八載繁華。某日,我決定回到向我塵封已久的教會一次,見見老同伴與服侍者。我走過,走過兒時與J一齊遊戲的兒童室、禱告間。一股苦澀的味道自舌根溢出,像摻了淚水的苦茶,揮之不去。踱入久違的大廳,我隨手拉了一張椅子坐下,顧視左右的人卻早已成了陌生,認不得也想不起來。我,只成了迷途的羊羔:即使軀殼已回,靈魂卻迷失在浩瀚的世界,被玷汙、敗壞的世界。
「嘿!不好意思,請問你是新來的福音朋友(2)嗎?」背後一人語響起,甚是耳熟。分明,心中早明瞭來者何人,回首,我卻吶吶的說不出話來。一向風流的J,頭髮梳成了呆版的造型,一套燙得挺直的白襯衫、下擺露出不允許破漏的西裝褲,一雙笨重的厚皮鞋將他牢牢釘在地上。是J。但,再也不是從前那個馳騁於天邊與「世界」,灑脫且忠於自己的J。
往昔,一幕幕在眼前綻出、碎裂,撒了滿天斷片的歌聲,在風裡轉呀轉。在碎片颳起的風暴大得耳膜破掉的瞬間,我看見了從前的我們。究竟,我們一直以來所角逐的,你爭我奪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們要的是甚麼?頃刻的離別,我們也勇於選擇想望的夢,到頭來,當年的恩恩怨怨,也都化作一場空。一個再也得不到道歉的傷害,一段早已變了質的情誼,我一直惦記著,現在呢?那夜的傷口早已癒合,傷疤卻再也無法褪去。J當年的妒恨與盛怒,如今,他還記得嗎?抑或,一直以來,只有我獨自憐惜著那一夜的瘡疤……。
J困惑地看著我,終於,消瘦許多的臉龐浮現了笑容。「哦!我想起來了!好久不見了呀!近來可好?」笑容下,是恨意,是愧疚,我不明白。道德淪喪,誰願意如此爭來爭去?就像那些在垂死邊緣掙扎的人,誰又分得清誰是尊貴,誰是卑賤?雖想一如往常地答覆,但這次,我選擇了微笑。
晨光自教會玻璃的天窗灑下來,很熟悉,亦很陌生。J微笑著看向我。「那麼久不見,我們來……」
「J!你怎麼在外面,快進來,你等會的solo要開始了!」一人匆忙自後台跑出,帶著J,逐漸消失在模糊的晨光裡。我沒有挽留,亦不留戀,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候那自遠方傳來,第一句頌歌的圓弧。
註:
1.服侍者:專指於教會中,督導、扶持初信者及青少年以下信徒之人
2.福音朋友:指接觸過教會且尚未受洗禮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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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高二2 謝博丞 《時速20的風景》
單車環島、爬玉山、泳渡日月潭是身為台灣人一定要做的事,而父親早有全家單車環島的打算。然而,就在決定出發的那個小五暑假,我手骨折了。其實我並沒有很想去環島,一直騎一直騎,到底是要玩甚麼。然而,我現在才知道,或許當時沒辦法去而到國中畢業才去,是上天對我旅程最大的祝福。
做為一個總是待在舒適圈的人,常常會聽到要跨出舒適圈,而我總是覺得等到夠大了,自己總會開始體驗的。直到開始環島,我才意識到不管何時,那都不事件簡單的事。國三畢業時,爸媽幫我報名了跟團單車環島的體驗,只有我自己和許多不認識的人去。看著歷代出團的照片,心裡充滿厭惡。不懂為甚麼爸媽一臉期待,不懂親戚為甚麼一臉敬佩,更不懂為甚麼宣傳單上留著汗騎車的人一臉燦爛的微笑,對我來說,我只覺得爸媽背叛了我。我總是在心底的最深處,不過是一個小角落,期待著他們取消這趟行程。
出發的第一天,心裡忐忑到了極點,結束後回想起來,那好像是世界顏色飽和度特別低的一天,不安、疑惑占據我所有的思考。聽著教練重複說著到處都聽得到的騎車安全須知,嫌惡的看著身旁所有不認識的人,調整著他們提供的又重又醜的單車。在當時我的心裡,似乎沒有任何波瀾,抑或是只有一種波動,只有一種被背叛的波,不停著湧動肆虐著。
我並不是一個將心情表現在外在的人,沿路上我總是跟押隊得聊的有說有笑,一下抱怨大家都闖紅燈,一下問路邊的水果是甚麼。而沒錯,我總是騎在最後。有位帶著小六來騎環島的媽媽,從一開始就脫隊,而就我思考,就算我認真騎,隊伍總長度也不會改變,因為作為最後的速度該變因素並不在我身上,而被一片黑暗籠罩的我,能懶就懶。過沒多久,就只剩那位阿姨、我、和押隊教練了。在當時的速度是20上下,實在是非常輕鬆的速度,因此我開始看風景。而當我開始注意到風景時,已是中午過後了。剛小睡一下的我,跨上單車以時速20的速度進行時,我突然感受到好久不見的一種感覺—新奇感。那是一種愜意,緩步調的感覺。和坐在車子裡很不一樣。單車的長途旅行,路上的一切都很清楚,清楚的雲、清楚的天空、清楚的稻田,我以自身凡人之軀,行走在世間,一切的一切是如此令人著迷。
三人行持續了許多天,而我一直未與其他國中畢業的學生有更進一步的接觸。這也是當然的,他們都在前面一起努力著,同時休息,而我到時,他們都要出發了。還有伯伯在出發前把我推向前方,說這樣比較輕鬆。想當然爾,過沒多久我就成功退到最後了。或許那和我同齡的把我當弱者,但我不在乎,我反而認為,沒有體驗到時速20的台灣,是極大的損失。然而,這種寧靜被打破了。那位阿姨終於因為太累上而保母車休息了。作為最後一位,我必須負起縮短隊伍的責任。雖然無法看風景,也不能給隊伍添麻煩。因此,我一路以時速37的速度向前,快速穿過每一段街道。過了幾十分鐘,終於跟到前方隊伍了!
我跟著他們一路騎完,想說可惜了今天,浪費大好風景。然而,就在大家一起吃飯時,突然許多人開始和我說話,問我今天怎麼騎那麼快,之前為甚麼總是騎在最後,或是終於習慣了嗎?面對這些問題,我如果要搬出那一大段的推導也很麻煩,所以我索性就說:「我在看風景。」聽到我這回答,許多人哈哈大笑起來,有一位伯伯指著我說:「你真是有趣的人吶!」我不知道這是否他們認同我,但我很開心。
而後這幾天,我還是騎在最後面,但不是跟著那位阿姨了。領隊曾跟我說,那位阿姨上保母車時,邊哭著邊說謝謝那位總是陪在我身邊的孩子,是他讓我可以騎這麼久,也說希望那孩子可以更自由的向前。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讚美,我很不知所措,該感謝的是我,是我像寄生蟲一樣。而面對阿姨心裡的願望,我當然要偷偷實現。就在隔天,我跟著阿姨一陣子後,便向前加速離去了。而在走時,我向她說了一聲加油,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而作為寄生蟲的我,隨即找了另一位宿主。那是一家子,少說也有55歲的體育老師爸爸帶著大學早就畢業的女兒騎環島,作為只比我前面一位的騎行者,他們總是最後出發,踩著自己的步調前進。而那位像爺爺一樣的存在,總是不穿車衣,而是穿著一件背後寫著「強勢回龜」的字樣。他們家對我很好,香蕉多的總是會給我,而且也是以自己步調行走著,是我的同道中人。一路上我跟著他們,徐徐微風吹過,而那份悠然自適的感覺回來了。而對父母的感覺也從背叛的陰沉,改為感激。我很喜歡每一天騎行的生活,是自我開展的旅程。
一路上,許多人對我很好,許多風景美得令人望著癡傻,許多路段也令人害怕,太陽令人避之唯恐不及,但就是這些,造就了我的快樂。快樂是短暫的,作為獨行俠的我,也漸漸為大家所認識,我也認識了大家。終在結束時,全員回到了那初始之地。大家隨機分配完成證書,互相頒獎。而我剛好是由那位阿姨為我頒獎,我笑著面對她,而她也笑著面對我,她作為我羈絆最深的人,我自然對她心中充滿感謝。結束了。就這麼結束了,真沒有實感啊!
我深深喜歡著這那趟旅程的一切,忘記了日常的感覺,忘記了課業的壓力,忘記了一切,只知道不確定的旅程,蔚藍的天空,和唯一的目標指使我前進。
對我來說,這趟旅程真正的意義是告訴我一段旅行真正的樣子,還是人生該有的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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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高二1 許肇麟 《耳機症》
晚上11:30,手指在滾輪滑得快速,頁面不停被下拉上滑。
「抗噪…高續航力…不傷耳」我喃喃自語。盯著網路商城一格格死板的商品介紹,仔細看幾乎如出一轍,我就像遊走在夜市裡的遊客,對於貨比三家已經麻木。不自覺握住一年前的無線耳機,如今只剩右耳仍可以使用,左耳毫不掩飾的聽清外界揶揄。
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於耳機的依戀,到了無可自拔的地步。潔白的外盒,包覆一雙潔白的耳機本體,使其不受室外一波波哭嘯般的淒楚狂風打擾,其外盒曲線設計巧妙,恰可讓我把它放進幾乎被書包和考卷塞滿的書包中。我喜歡把玩耳機盒,單手或雙手不斷搓揉,直到我發現外人正對我投以異樣眼光才停止。
尚未踏入國中的我,在學校是位風雲人物,進入耳朵的,是頒獎時被校長念出的名字 ; 出耳朵的,是不願接受不夠完美的稱讚。剛進入國中時,我的眼神仍然閃耀著自信光芒,高高抬起傲氣的臉龐,用支配、驕傲嚷嚷著要融入群體,不成為被班級遺漏的那一位學生。無奈時間一長,我漸漸發現我所要面對的,是伴隨厭惡而來的失落和迷茫。至此,我發現一切都變了,我不了解為何同學對我的態度,從以往的無話不說,變成譏笑數落。雖然持續被各種或具體或抽象的心煩意亂追著跑,我能感受得到燒灼在耳朵深處蔓延,但想到國中的日子還有三年,我也放棄追求原因,全心離開與人互動的邊界。
有人稱校園是小型社會,果真不錯,同儕彼此較勁成績,像極了大人世界追求炫耀財般的齜牙咧嘴,但成績之外,更多的是一群群的小團體、同溫層,在下課、午間、放學時段交換彼此蒐集到的友情、愛情情報,也許就是這近乎於窺伺的快感,讓彼此在成就感與罪惡感中持續存活。青少年的社交世界有幾個微妙又邪惡的元素:羨慕、嫉妒、恨。閒言碎語是一片片照妖鏡,會讓潛伏在校園的微妙元素攤在陽光下,化為排擠、結盟、拉攏、孤立等社交招數。
「不能逃,就躲吧。」我喃喃自語。
那時的我,正漸漸進入青春期,對於追求時尚有幾分執著。我盡最大的努力,央求媽媽替我買到無線耳機。爾後,我的左手常在手機螢幕上搜尋歌單,右手緊壓耳機開機鍵。我依稀記得第一次戴上它,耳機外的世界安靜到令我驚訝,流行音樂胡絞著思緒成為相碰撞的板塊,撞得激烈,還有古典時期的交響曲傾訴貝多芬聽不見的哀愁。我更聽見與世隔絕的聲音,清脆而透徹,耳機填補我無所依託、被榨得枯竭的心靈。
「你可以拿掉耳機嗎,我很想告訴你為甚麼你被討厭。」
真是莫名其妙。僅僅因為我跟很多異性很好,就被說成情感不貞節。個子小,讓我與大多數男生充滿距離,不得已只好轉向與異性結交,卻被說成討好所有女生,想「亂槍打鳥」。他人不明白我的痛,更把社交招數在我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其實,之前我就想說了,只不過你都戴著耳機,我不好意思打擾。」戴耳機會上癮,堵住了眼耳鼻舌口,3D環繞音效,貪、嗔、痴、慢、疑都消失,只剩自己把持住信、望、愛,與不想認清淤泥的世界。
罹患耳機症,便須治療,只不過這個療法恐怕不是吞幾顆阿斯匹靈便可以解決的問題。
像音樂廣告般的因緣巧合,遇見了韓非文選。韓非子外儲說右上:「有道知士懷其術而欲以明萬乘之主,大臣為猛狗,迓而齕之,此人主之所以蔽脅,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有勢之臣是猛狗,緊咬忠臣大腿不放,我徹底醒過來了,耳機是猛狗,被包裝成小巧可愛的約克夏犬,安穩地蜷曲於他人腳邊,令諫言駐足停留,激動尖銳的狗吠聲讓我聽不見他人或好或壞的言語。耳機也是社鼠,並非我不想剷除,而是想擺脫卻又擔心安全感消失,不安令人顫慄。
我一夜無眠,被點醒,連接藍牙音響後聽著輕音樂與白噪音,翻閱著網路上學生輔導的專欄,被「壓力山大-抗壓篇」的標題吸引著,瀏覽時腦中卻不停思索著「戴著耳機」一句,層見迭出,恰與水流聲達成旋律的多重奏平衡。
「個人資料…購買紀錄…取消」我喃喃自語,游標移動至購物車頁面,刪除了購買內容。再看看我手中把玩的無線耳機盒,似乎被我搓出了一層新的外皮,準備好迎接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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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高二1 陳彥宏 《1小時又25分鐘》
「司——機——」氣喘吁吁。終於,攔到車了。
從離家最近的站牌搭到學校所在的都市,大約1小時又25分鐘。票價呢?大概八十五到一百塊。每每跟學校裡的老師和同學分享這些事,他們皆是一臉不可置信,彷彿我住在多麼偏僻的農村鄉間。其實,在某些住的離海更遠、更靠山邊的人的眼裡,我生活的這片地域已經可以被稱之為挺「高級」的城市了。
在一個火車搭不到,甚至連市區公車也見不著的地方,只有連接外鄉鎮稍嫌破舊的公車短暫停留,接著便如同這個城市平均一個小時以上才有一班的跨縣市客運向鄰近的大都市前進。因此,在歌功頌德學校英明,竟然有校車開到離家步行只需十分鐘的位置時,也不禁煩惱下次沒有校車能夠搭乘時該如何是好。幸好,學校離此地能到達的車站不遠,只要搭上1小時又25分鐘的客運,再換乘明亮潔淨的市區公車,不超過一百分鐘,絕對可以到達學校。或許說來諷刺,但這就是住在此地的學子習以為常的事。
自稱是住在山邊的孩子——其實也沒錯,至少同學們也這麼認為。此地被連綿的青山環繞,一條細細的溪流徐徐從城市中央穿過,把此地分成兩岸,在歷史洪流中,兩岸也各自發展出不同的生活型態。其實,時至今日,我都仍對父母選在故鄉發展及落地生根頗有怨言,埋怨為何不似同儕一落地便接觸五光十色的環境。
由於小學在此地就讀,我更能體會所謂城鄉差距。
首先,此地還真沒有為了培養出菁英的孩子而設立的私立小學。在我印象中,孩童們每天都是開心上學,開心放學,學習的內容完完全全照教育部規範的進行,沒有惡補的英文,沒有超前的數學。再者,我們生活的地方就有無數翠綠的山林可以眺望;無數接連在教室外的草場和樹蔭可以乘涼嬉戲;無數松鼠、鳥雀、花草,只等待一張張稚嫩臉龐,一雙雙如水般澄澈、充滿求知慾的眼睛去觀察。哪還需要補習補到夜深,回家望著落地窗外車如流水馬如龍,燈火通明,光影流動而潤濕了眼眶?
「下一站,終點站。」司機數十年如一日,蒼老粗啞卻帶著活力的聲音喚醒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的我。這唯一一班到達都市交通樞紐的客運只有終點站可以下客。手錶上,八點整。今天司機晚了五分鐘。幸虧今天是假日,不用上課,只是參加社團集訓,否則又不知道會被怎樣罵一頓了。拖著不情願的身軀到學校,嘆了一口氣,1小時又25分鐘,足以做好好多事情,倘若我今天住在這繁華的大都市裡,能否如同其他同學一般,不用趕著最早的校車,可以晚睡一點,晚起一點?說不定,我就可以多做幾道習題,多看幾本課外書,多陪家人聊天。憤恨不滿,卻也無奈。
穹頂的濃墨逐漸加深,我已分不出那是遠方飄來的燒煤汙染廢氣還是烏黑的低雲層;肉眼可視的山巒層疊逐漸黯淡,我已不想揣測那是山嵐雲霧抑或工業產出的霾。這是如此離奇,一座座工廠林立的這個大都市,每天仍有如沙丁魚般蜂擁而至的人潮擠進飽和的中心,一個個麻木地在交通運輸上呻吟「錢,錢,錢」,在辦公大樓上下穿梭,張口閉口「錢,錢,錢」,一個個在社群,在媒體,在路上也在高呼「錢,錢,錢」。何等悲哀!更可悲的是,我也混跡這群擠來擠去的沙丁魚當中,晝夜往復,儘管我並非與他們是同路人。
利用一個個破碎的時間消磨心中的空虛,或者說,盡全力填滿一個個破碎的時間,藉此才能忘卻日出日落間,每天超過一半的時間流浪外地哀怨惆惋的思緒。
有時候會問自己:我真的該過這種生活嗎?或許也不過是屈服於現實求學壓力,和社會滿滿不平等而已。總感覺自己被自己衰耗,虛脫,乾癟,去度過輾轉往復的每一個1小時又25分鐘。
嚮往都市精緻、時尚、鮮明、快板。看透來來回回千百個日夜,還是適合生存在都市。哪個同我一樣,來自小城市的人,被都市種種吸引人的特質薰陶過後,還捨得回去踩黃土堆的阡陌縱橫,踏白綠相間的傳統地板,睡阿公農忙時會躺的稻草床榻,在底部鋪花色石子的舊式浴缸裡洗澡?
1小時又25分鐘,我倚在這不停的輪迴裡打滾三年有餘。某一天,我將會發現,這趟旅程遠遠比我想像的還要重要,或許是憤怒,浪費大量時間;或許是興喜,每天可以多睡那一個半鐘頭;但我期許是頓悟,透過窗玻璃的另外一面,將看到我、快速變換的背景,以及重疊的影像,我和這快速變換的背景的關聯。
喜歡詩人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許多人總糾結著詩人在這首詩裡強調的含意,悲傷或者溫暖,但我不是詩人,也非學者,更非固執之人,只醉心於詩裡頭的「而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倚著山邊的孩子,無論望向哪方都有百花可看;窩在山盆裡的孩子,俯瞰世界,跳躍幾座山峰後也是一望無際的海岸。
「起床囉——到站囉——」嘿嘿,這個俏皮的司機先生永遠只有駛到底站時才會提著麥克風大聲喊。我是知道這個司機的,他永遠駕駛著離下班、下課時間最近的那一班客運,可能是為了載送通勤的上班族和莘莘學子吧,不過我倒是常常因為尖峰時段沒位子坐,只好又繼續等待一個小時後的另一班。司機先生見我沒反應,再一次試圖叫醒我。惺忪睜開休息了1小時又25分鐘的眼皮,望窗外看,已回到樸素平凡的小城市。是否1小時又25分鐘,是否準時抵達已不再重要。下車的一剎那,抬頭仰望夕陽橘黃,恍惚之間,一整天,和這往返兩地的日常似乎是白駒過隙,匆匆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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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高一7 董和庭 《血泥綠鬣蜥哀歌》
陽光灑落在波光粼粼的河面;微風輕拂著漂泊的浮萍;枝頭間的樹鵲啁啾,在近郊一隅形成了和諧的夏日。我站在橋上甩動釣竿,讓鉛錘拖曳長長的釣線直奔河水,竿頭受力的那刻,我使勁往回拉扯,魚兒倉惶亂竄,向岸邊雜草處游去,我眼光順勢掃向河堤,一抹突兀的灰綠出現,定睛一看,巨大的綠鬣蜥趴在枯幹上享受陽光,我想細細觀察,無奈魚兒折騰出太大的動靜,拉回我的目光⋯⋯。
我正要離去時,綠鬣蜥依舊慵懶的攀著,長長的鬣一根根平躺在背脊,無害的望向遠方,尖銳的爪子輕輕扣著樹幹,尾巴垂在空中隨風輕擺。貌似和諧自然的場景沒有使我掛起微笑,反而一抹淡淡的憂愁勾住心底:綠鬣蜥原產於南美洲,困於破浪遠揚的渡輪貨櫃中,以一種商品的樣式陳列於寵物店,任來去的人們指點賞玩,甚至以金錢購買牠們的生命。不負責的飼主拋棄玩具般將牠們棄養,流入異鄉的排水溝與菜園旁,牠們造成弄農損,成為千夫所指的外來入侵種。
遙想數年前,從鄰居伯伯那裡領養了一隻綠鬣蜥,雖然牠不如寵物店裡的幼蜥那般小巧可愛,也無一身翡翠般鮮綠,而是枯黃斑駁的褐色與滄桑的雙眼。伯伯厭倦的寵物,卻是陪伴我成長的夥伴,牠總是靜靜的趴在我身旁,陪我閒度幾年秋月春風,我忙於案牘時牠不吵不鬧,靜靜的伴著我;當我心境無助消沉時,牠不離不棄待著,等我摸摸粗糙的鱗片,磨去心中不快。每天早上我都會為牠準備一把把青菜,再切半顆水果,看著牠一口一口咀嚼、吞嚥,那規律的動作令我莞爾,早晨的食慾也被開啟了。傍晚剛踏入家門,牠總是往門口靠近,投向我殷殷切盼的眼神,這時我會輕輕撫摸牠的背脊,同時拿出一兩顆飼料餵牠。這些點滴的互動如今歷歷在目,順著牠長長的尾巴一直回憶,令我不斷想起相聚的時光。
過年期間風塵僕僕的回到屏東老家,趁著長輩們打理年貨時,我往附近的田園阡陌中漫步,民風淳樸的農村將喧囂都沈默在稻香,一旁是伯勞鳥在電線上吱吱喳喳,還有紅隼盤旋蒼穹之上。我的目光深情凝望,貪戀這裡的景致。剎那,一抹鮮紅與翠綠出現在不遠處的菜畦,如此衝突的色彩就這麼張狂的溢在地上,待我再走近定睛一瞧,碧綠的綠鬣蜥臥倒於血泊,一身污穢,內臟和合著血液,汨汨從腹部的傷口流出,頭骨也似拼圖般碎裂,早已沒有恐龍的傲氣,霎時,想起曾經與綠鬣蜥共處的光陰,沒想到有朝一日,牠的同類竟倒在我眼前,像破敗的玩偶無了生息,我不知是感嘆的淚水模糊眼眶,或是泥地上那灘鮮血緩緩擴大,從流動中彷彿聽到牠無聲的質問。
「為什麼牠死在這裡!」我連忙詢問一旁若無其事的農人,從他口中聽到的答案並沒有讓我驚訝:「夭壽畜生呷阮的菜,死一死算了。」說罷,還往牠頭上重重踩落,生機已逝的殘軀沒有更多掙扎,但魂魄卻要流浪於異鄉,在廣袤的天地間孤單飄蕩。我知道,牠們沒有惡意去採食蔬菜,但遭遇棄養後也只尋到這條生路,野化的牠們確實啃食農民的經濟來源,也與本土物種競爭棲地。儘管這並非本意,為了生態的平衡,我們無奈卻必須移除這些異鄉的難民,若心有不忍網開一面,則對不起本土的生物;若憎恨驅使暴行,以兇器酷刑令牠們魂斷異鄉,則徒增業障。人們總喜歡站上道德的高點,自詡為正義卻成為染滿鮮血的屠夫。但願能以尊重的方式送牠們最後一程,衷心的祈禱牠們能有圓滿的來生。
我借來鏟子悲憤的舉起雙臂,一鏟一鏟掘了深坑,讓殘缺的屍體長眠黃泉九幽中,回歸大地貢獻養分。牠的慘死只是冰山一角,不知有多少鬣蜥正在啃食農民呵護的嫩葉,不知還有多少亡魂冤死於仇視鑄成的利器。當初許下承諾的飼主,請陪伴牠,一直陪伴彼此,牠永遠是你呆萌的寵物小孩,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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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高二1 廖楷政 《在玉山上,有一個祕境》
輪胎壓過亂石崎嶇的蜿蜒山路上下搖晃,我的心,卻如湖底的礁石般沉靜。
已是寧靜的向晚時分,我與家人從登頂的高聳的玉山上光榮而返。腳步蹣跚的踏入有些老舊的藍綠色遊覽車,我坐上了中間靠後排的位置便開始擺放登山用的傢伙,準備接下來的長途回程路途,看了看窗外,決定再瞥一眼青綠紅霞的山峰。車子「轟隆」的發動驚擾了一旁休憩玩耍的台灣獼猴,緩緩地順著下坡向夜晚奔去。這些道路已經許久未經保養,路徑狹窄路面又撲滿了滑落的小碎石,整台長方形大車的晃動震懾了旅人們的疲倦,車子的金屬碰撞聲像是要磨耗玉山容忍我們破壞安逸的耐心。而我不一樣,儘管周遭有多麼的嘈雜都無法影響我,只因此刻的我心還留在山中小徑裡的樹林山莊。
攝氏10度,我們身上包裹著略顯浮誇的黑色羽絨衣與登山背包,於正午吃完飯後從玉山塔塔加國家公園的麟趾山登山口徒步上山。一行人走在石頭堆砌成的階梯步道往上尋找與白雲接壤的山頭,腳下綿延的斑駁石塊,沿著高冷的山林與絲綢般滑順的綠野,冰冷的空氣像是要澆熄我們尋覓的熱情。但正好相反的是我們與呼吸同步的步伐,不急不徐的將一切看到的霜草、杉木、動物、湖泊與高嶺盡收眼底。
其實我不太喜歡將旅遊的經歷記錄起來,因我害怕把經過的地點公佈出來後人們會一窩蜂的向著此地遊憩。人多將使原本的風景失去大自然雄偉的光彩,由於少數遊客們只為打卡拍照卻不一定能用心觀察自然的美好。文字記錄家蘇碩斌曾說過「很多人的祕境就不是祕境了,只是變成另一個文化工業的產物」,這並不是我邀請人們到這裡來旅遊的本意,但我終究是記錄了下來。
到達了山頂後,我們採分頭行動,任各自去探索這座山的各種奇景。而不太了解各景點所致,我決定看休息站的大地圖決定去向,暫做休息的旅客充斥著此地。地圖上標示著很多熱門的景點,而正值考慮該要去哪的時候,我發現地圖上有個空白的區域,從一個點暈開來的白圈,也許是地圖老舊所致吧,我想。基於好奇,我起身前往這個就在不遠處的神秘地點。沿著休息站往下走入人煙稀少的小徑後,映入眼簾的是一棟些許殘破的木造小屋與一個歪斜的告示牌寫著模糊的某某「山莊」,推測是被遺棄的破舊休息站,被不遠處的新建物取代。在這裡,樹葉的窸窣聲蓋過了長褲摩擦的聲響,稍微繞了一下並環視地形,發現這個鎖頭生鏽的的山莊位於峭壁上,而旁邊的一片草地遮掩了前方的懸崖。我走向其中那一小片被陽光照成金黃色的草地,以雙手的冰冷去感受那和藹的溫暖,剎那間我的身體像是磁鐵般的附著上去,以全身來感受這襲來的溫熱,趴著身讓草地支撐我的疲勞,進入昏昏沉沉的另一個祕境。
雖然表面上睡著了,但是我的腦中一直在盤旋一個問題:「要不要將這個祕境公諸於世?」我並不是一個喜歡霸佔物品的人也很樂於分享我的愛好,但如同我所想的,害怕人們會破壞這些得來不易的安寧,害怕我心中的祕境會淪落為另一個旅遊網站上的口袋名單。這些恐懼使我對分享這件事噤聲,此刻的我只想獨佔屬於「自己」的絕對領域,將自己與這個山莊劃成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希望能將這灑落的陽光與小麥色草地冰封在山峰的一隅。
我覺得旅行的意義,就是要找到與生活不同的獨特性。
也許旅行是個毒藥。雖優於觀光客較為漫無目的的行走,但當旅客在享樂的過程或許正在踐踏某人的祕境,又或者,我們只是披著出遊的糖衣而包裹著解放個人好奇心的惡意。當今天越多人參訪英國的白金漢宮,就要駐守越多的皇家衛兵,我們為了一窺真我的慾望而增加了別人的負擔。何況旅遊的意義到底是在追求跟自身生命迥異的地方奔波旅行,還是尋覓符合氣質的地方冒險跋涉?對於旅行,作家村上春樹說道「我任何地方都可以去,任何地方也去不成」,正是因為不了解旅行究竟是要追求與生活的相同還是不同,而撰寫遊記只不過是紀錄一時性的想法,那些過渡的情感似雲霧變化,沿途風景皆是此行的幻影。
早已被太陽照的熾熱的背部超過了負荷限度,我翻了個身,以臉接觸那輕拂的溫熱。
倘若我現在離開了這個山莊,它就從此成為了我的回憶。這裡路途遙遠而且地形險要,應不會再有下一位旅人找到這裡。若我就此離開,那麼它將會是我永恆的祕境。不知怎麼的,我的腦中突然開始縈繞著一首一首宮崎駿動畫中的主題曲。每次聽到它的歌我都會莫名的傷感並且落下兩行熱淚,我想是因為它是我兒時看過的作品,而那些是我很重要的回憶,沒有一個作品能取代它在我心中的一席地位。但在我的同儕生活裡,宮崎駿卻無法產生共鳴的漣漪,彷彿它只存在於我的幻想小世界中,不曾化為形體。
我好害怕這種孤獨感。
我想,這就是我此時此刻對這間山莊的感受,想要據為己有卻害怕無從分享共同回憶的喜悅,正如一株盛放的艷麗花朵被埋沒在無邊際的深雪裡,等待著我去紀錄它的存在。人們追求著共同回憶的快樂大過於獨自的佔有一切的滿足,我這麼想著。
一片乾冷的落葉飄落到我的鼻頭,打斷了深沉的低鳴,也許是大自然在提醒我離去時間已至。拿起地上的登山背包並拍打蔓生雜草的羽絨衣,再次走上小徑往回走,我不時回頭望山莊看去,看那木屋與漫草,看那已不再是祕境的彼岸。一陣颯爽的清風襲來,將我內心的千頭萬緒與不捨帶到九霄雲外,默念一個「謝謝」之後頭也不回的離去,抵達登山口後疲憊的坐上遊覽車。
在搖搖晃晃的車上,我的心如那片金色的曠野被清爽的北風溫柔地撫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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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高二1 蘇偉禎 《愣》
常常發愣,越懂事了越常。尷尬時發愣,看著事物發愣,甚至無事可做時,發愣。也許愣成了最好的保護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似乎成了我的一種習慣。
愣也成為形容詞套在我身上,遲鈍、呆滯,似乎隨著出世的時間增長,神經有別於其他事物,反而是被磨得越來越大條。或許是因為在成長的過程中,一次次的挫折使我的痛不再是痛,傷口不再是傷口,不曾結痂,更別說是消退,消退的是神經自身的功能,外部刺激退去、感受力下降。也或許是長大的我對和自身不相關的事物不再感興趣,也無力顧及,說白一點,也許我就是那個自私的、不受歡迎的,人類眼中不應出現的人類。
大概是高中開始養成了發愣的習慣,有別於過去總是和別人嘰嘰喳喳,我這次選擇了不一樣的存在。或許在別人眼中我不特別安靜,但我清楚自己和以往的不同。過去,和不熟的人待在一塊,我卻還是竭盡全力,仔細找尋話題,也心甘情願。或許是初生之犢不怕虎的概念,每天活蹦亂跳,「外向」是我最好的代名詞。不過初生之犢也有長大的一天,就在他終於發現最親近的人類竟是那令人退避三舍的「虎」。現在,我選擇發愣,因為只要發愣就是自己的時間,隨心所欲,無須尷尬,無須害怕。或是裝作發愣卻偷聽別人講話也是不錯的選擇,一邊聽一邊思考,稍作評論。只有自己知道,沒有內鬼,我就是自己最知心的好友,不須擔心人際因而受影響。
或是看著事物發愣,或許發愣是思考的一部份,讓我不致於太衝動。看著流行歌,聽著,思考歌詞的涵義,質疑當中的句子,像是常常出現的「永恆」,究竟有什麼是永恆的呢?我盯著歌詞愣愣地思考,我不認為有什麼是永恆,永恆只是人類自以為能讓誓言變得更加可靠的強心劑。我喜歡他們的旋律,但這些歌詞往往藉著我發愣地同時把我帶入未知的境地,就像把我推下峽谷,讓我和裡投逐漸高漲的水位待在一塊,逼迫我趕緊思考完,從低落的情緒中恢復,好繼續扮演正常人的角色,不至於因為情緒變化過快而遭人白眼。
無事可做的時候也可以發愣,發愣似乎變了萬靈丹。無事可做似乎顯得太過空泛,太過無能,太過孤獨。若是用發愣來遮掩,旁人或許會以為你累了,需要休息,甚至給你更多的關懷;或是以為你是哲學家,成天躲在自己的世界,不出門戶。也許吧,高冷假裝別人的關懷不是我的標配,或是想裝一下清高,接觸到什麼都能失神,儼然是有別於常人的存在,是吧?我享受著愣,卻也不忘利用他,是否真的有些過分?愣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反撲呢?
以前的我,似乎也是個格格不入的存在,我想或許是因為高度敏感,不只是鼻子、眼睛、皮膚,而是神經、頭腦、心情。別人的一個動作、一句話,我能煩惱一天。「為什麼只有我被這樣對待,我是不是被討厭了?」「他一直到處跟別人講我的壞話,如果別人信以為真也討厭我怎麼辦?」看到這些的你一定也覺得十分厭煩,不過這的確是以前我常常自問的問題,甚至是我一天看一次訊息時都會擔心到手抖。我恨透了之前的自己,比討厭攻擊我的人還討厭,非常無能,不懂反擊,成天抱著一堆秘密、心事躲躲藏藏。無知的人總有一天會有知;小孩總有一天會長大;繃緊的神經總有一天會繩受不了壓力爆裂。沒錯,那就是我可憐的殘破神經。遮掩著殘缺而使自己大剌剌,遲鈍、呆滯、愣頭愣腦,「你有發現……嗎?」「我知道我知道」,身旁大家興奮的討論,只有滿臉問號,「欸你不知道喔」「不會吧我的天,也太遲鈍了吧」驚呼聲接連四起,我也只是微笑帶過,愣愣的我出現了。試問:藉著大剌剌來使自己不受傷害,變成一個「愣」的存在,我真的有比那個從前不敢回擊的膽小鬼勇敢嗎?
愣是我的堅強後盾,但誰能保證他不會像那些無情無義的人類一樣忘恩負義,成為攻擊我的矛呢?我像個屢次被男人傷害卻不知如何回應的女孩,想甩開,哪那麼容易?牢牢黏在那呢;他稍讓我嘗到甜頭,我的魂魄,我的五臟六腑,心甘情願隨他而去。只是,或許時至今日,我還未見愣的背叛。愣被我當作一個逃避現實的保護殼,我對他又愛又恨。希望褪下他的同時,我也喜歡愣,無論他的詞性。發愣的時候,我能確實地感受到世界的一切,溫度、樣貌……。像是我特別喜愛在冬天看外頭的景色,是冬天的蒼涼啊,我盡情徜徉。而發愣時我總盯著某處,像要看穿他,藉此發現平時不會注意的微小,看的深遠,平時的觸不可及變得唾手可得。我更喜愛在冬天外頭瑟瑟冷風,寒風刺骨,像要強行擄走我的一切。說實話,我甘之如飴,若我真的有什麼,那請帶自便,不過還請留下我的外衣和因冷風而格外清晰的腦袋。冷風颼颼時將外套丟一邊,享受那平時接觸不到的寒氣。走回家的路途正是我發愣的好時機,除了維持留幾根粗大神經保護自身安危,躲避車輛,其餘的都讓寒氣在毛細孔張開收縮時進進出出了,讓發愣格外有效果,總是能悟出在夏季的溼熱無法領悟的人生道理。我可能是冷風的忠實粉絲吧,總展開雙臂歡迎他的到來。而另一種愣我同等喜歡,遲鈍、呆滯總比過去的神經過敏兒好吧,至少我練習不在乎他人的眼光。這樣的形象也許也能同時帶領我遠離世間塵囂,人事糾紛、愛恨情仇,少知道總是好的吧。
不過愣也曾是對我來說平常不過的存在。我依稀記得那是一個禮拜三,剛上國中的我正結束補習,拖著想與世隔絕的腳步踏入房裡。迎來的並不溫暖,或許不是口吻,而是一字一句。「阿公過世了。」平常的溝通工具,寒如冰,利如刃,外箭穿心,甚至無力倒下。我當下頭皮發麻,確確實實的愣住了,我嘗試理解,卻換不來其他解釋。我停留在愣,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和愣,原來腦袋一片空白也是愣的傑作嗎?我用盡全力向愣拋出憤怒,縱使他沒有形體。我想這也許能稱為我和愣的初遇,一次不愉快的相遇。接著隨著競爭漸增,不論是人際、課業或是情感,我國小時的精明、聰穎形象被時間磨滅,我不再突出,甚至是想把自己裹成一個繭,只露出眼睛向外探尋。既然已成為不聰明的存在,不如讓自己顯得笨拙,更能襯出單純,俗話說:「好奇心會害死一隻貓。」對我真是意義非凡。這時,我看到愣,第二次會面,我身經歷鍊,更加成熟。這次,請你當我的保護殼。
小孩總會長大,心智也理應跟著成長,也許完成這篇散文後,我也是時候往下個階段邁進,不一定是要馬上強迫自己離開現在的「愣」,或許可以和寄居蟹一樣,隨著身形的成長換上適合自己的殼。想著離別,也是一愣一愣的呢,五味雜陳,情緒波濤洶湧。情緒化愣,愣成情緒,我是否也慢慢握有主導權?我是否能成為自我生命的主宰?我或許無法讓傷口結痂,但我能否好好和過去的自己道別?我是否能在接下來的旅程,重拾對人際的信心,再次一頭栽進下一段信任?
人生總是充滿了對未知和疑問,我滿眼迷茫。不過謝謝你,陪我走過青春的一大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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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高二1 楊貽善 《起霧了》
音樂聲驟停,半夢半醒間,一雙手朝我靠近,二話不說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可直到意識模糊,我仍無法舉起雙手抵抗。斷氣的最後一秒,我猛然睜開雙眼,迎來的不是黑而是一片白茫。
「這是哪裡?」
「霧。」耳畔傳來的聲音莫名有種熟悉感,可我卻想不起曾在哪兒聽過。
我愣住了,起初還以為自己在夢境中,於是疑惑地邊走邊環顧著四周,霧氣實在過於濃厚,使我完全看不清身旁有何物,明明已經走到腳底開始疼痛,卻又感覺只是在原地打轉。霎那間惶恐和不安襲來,我開始加快腳步並大喊著,可周圍仍是一片靜默,甚至連回音也沒有,我拚命地想逃出這片白,可無論怎麼走,周圍的景物都不曾有所改變。在霧中的第一個月,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累了便原地坐下休息。就這樣沒有方向和行囊的過了好幾個禮拜……
這座名為「FOG」的森林不像一般的森林隨處可見樹木,生氣盎然,在白霧籠罩下的它,沒有日夜之分,孕育的並不是多樣的生命,而是人們心中的焦慮和壓力,越是深陷其中,反而會無止境的兜圈,就像一座走不出的迷宮。而我正是那隻迷途羔羊。
「FOG」這個詞在天氣學的解釋為一種由空氣中的小水滴或是冰晶而組成的凝結物,霧的出現會降低能見度,因此蘇珊·福沃德博士在其著作《情緒勒索》一書中,將它視為情感勒索者的工具。情緒勒索者會釋放出濃濃的霧以掩飾自己的行為,讓被勒索者無從得知自己是如何被擺布。而被勒索者內心的恐懼(Fear)、責任(Obligation)、内疚(Guilt),這三項正是情緒勒索者最擅長挑起的,他們利用這些內在情緒使被勒索者如同另類的提線木偶被操控著,將自身塑造成全局的掌控者。
這大概是我進到這片森林的第二個月,周圍的景色仍和上個月有著相同的白,唯一的差異就是樹木和光線的變化。每當我走累時,森林好似能聽見我的呼喚,眼前就會冒出一兩棵樹能讓我靠著休息。曾經有幾束微弱的光線照射下來,我一直堅信著有光的地方就是出口,因此迫切地想抵達光線所照之處,可那道光實在觸不可及,出現的時間也很短暫,儘管我嘗試了無數次,仍克服不了那一步之差便消失的命運。某天準備閉上雙眼時,那個聲音出現了。「知道要怎麼走出去嗎?」當下我立馬搖了搖頭,絕望的看著眼前沒有盡頭的白,深深嘆了口氣。
「不。你知道的。」那個聲音肯定的說到。自從那天起,這個不知道來自何方的聲音,時不時就會用著相同的語氣問著我同樣的問題。幾個禮拜後,我也不再像當初那樣堅決的搖頭,不禁逐漸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真的不知道,亦或是假裝不知道。
蘇珊·福沃德博士:「通過對別人的讓步,我們為自己製造了一個短暫的安全假象,使我們得以棲身其中聊以自慰。」
是啊。我就是如此。
之所以進到這片杳無人煙的所在,就是因為害怕失去,才選擇以退讓作為每次爭吵後維繫和平的方式,即便換來的只是短暫的平靜,我仍相信著一定會有落幕的一天,但這樣的堅持,反而使自己日漸落入死亡循環中;這樣的讓步,卻被當作理所當然,而不被視為一種付出。「不分手就絕交」、「他和我只能擇一」、「沒關係我才是多餘的」、「為什麼不能和以前一樣」諸如此類的話語,就像不斷生長的藤蔓爬滿我的心牆,吸取著體內的養分。明知道這是一種道德綁架,可無論對方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並不合理的認為是我該盡的義務時,我仍會妥協。在這段關係中,所有條件都清楚表明自己才是受害者,但卻會因為錯誤的內疚心理,將對方受到傷害的罪行,歸咎在獨自一人身上。我總是以和氣生財為人生標的,殊不知這就是將我推入萬丈深淵的罪魁禍首。
第三個月裡,霧裡出現了神奇的現象,頭頂上的霧日益消散,過了不久,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圓缺,這個缺口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燈會隨著我的步伐而移動,隔絕了我與身旁的霧氣,白天的陽光和夜晚的星月也能藉此觀望,而我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霧裡也是會日夜交替的,遊走在霧中許久的我已澈底對白色感到麻痺,看到久違的藍和黑,內心有種難以言喻的暢快。除此之外,這目測直徑大約兩公尺的圓缺裡離奇地起了天氣變化,人生如觀棋,而霧裡也是如此變化莫測,突如其來的颳風、下雨、打雷和閃電,總是猝不及防,愈是想躲避搞得自己愈發狼狽,久而久之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患得患失,頭頂上白霧的空缺,更是讓我壓力倍增,踏出的每一步都感到戰戰兢兢,我總覺得天空的後方有雙眼睛正盯著我,就像一個大大的窗口,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並將我的手腳釦上無形的鐐銬。
明明生在言論及人生自由的世代,可我卻猶如生存在白色恐怖時期,無時無刻擔心著會因為一些不經意的舉動,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強行被抓去囚禁、認罪、審判,甚至是處決。這樣的恐懼,與其說是勒索者釋放出的危險迷霧釀成的,倒不如說是由於我實在太害怕失去了,因此心中的陰霾在悄然作祟。
這應該是第四個月了吧。一場大雨過後,雨水填滿了路地上的凹槽處,清澈的積水有如一面鏡子,我走向前看著水中的倒影,離奇的是上方竟沒有任何形體,軀線已和背景融為一體,映出的只有一面白。看到當今的模樣其實我完全不感到意外,因為我知道自己已不像從前那樣有動力,像極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拖著內部殘破不堪的軀殼,走著走著我竟然到了懸崖邊,此時那個聲音出現了,但這次的語氣有別於以往的平淡,多了一分激昂。「跳下去吧。你撐的夠久了,跳吧。」看著深不可測的谷底,我膽怯的退了幾步,正當我準備轉身逃離時,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問道「這是我最後一次說話了。回頭有意義嗎?」頓時我腦袋中浮現出這幾個月的經歷,和倒影中被霧吞噬的形體,所有痛苦的回憶湧上心頭,「嗯……沒有。」我回答。說出這句話的當下,我感受到加諸在身上的束縛應聲脫落,我邁出步伐,縱身越下。
「我們絕交吧。」話音剛落,我的淚水便情不自禁的流下,但內心卻感到無比舒坦、如釋重負。
「你還好嗎?」那熟稔的聲音又出現了。
音樂聲、空調運轉聲和時鐘的滴答聲逐一在我耳畔響起,當我睜開眼,眼前不再是一片白,而是有個身穿白袍的女人用著關愛的眼神看著我。
「醫生,我自由了。」